又是在院中纯粹地舞剑,青蛾剑青光纵横,敛去原本剑身之上的剑意,只走剑招精巧蛮横,一个时辰下来,卓煜竟是大汗淋漓。原本就是要应对龙台之上的问剑,然而此时舞剑的心态却多了一丝烦躁,卓煜将青蛾剑收回,一身短衣,倒也不在意所谓的秋寒,沉默地朝着易水之岸走去。
水以静心,本无波痕泛滥。
易水清澈,偶有鱼虾嬉戏,顺着易水朝城北走去,便是皇城地段,卓煜不知不觉间,竟是碰到了巍峨城墙,然后又是漫无目的转道,沿着城墙像是散步一般漫走。
其间帮着一些小朋友捡过树梢之上的风筝,又寻着老奶奶掉落的钱袋锦囊,或是望着奔走的商贩吃力地推着木车,看见哪家姑娘含羞在街上掩面,或许自己也成了一种路过的风景,只是浑然不觉那份稍显孤单的孑然。
到南城吃了一碗不算正宗的油梭面,喝了碗幽都风味的貉血,不是燕北,自然也少了一些味道。
就这样闲逛了不知几日,却不知燕国文试已然开始。
那天来到贡院门前,猛地瞧见夔宫顾山山身影之时,卓煜似乎才有些恍然醒了过来。
顾山山?那个喜欢青衫步履的青园之首,竟是来幽都参加文试?
卓煜似乎有些不大明白其中缘故,确也不打算知道。简单路过,也没有在意多少。瞥了一眼少年人眼中的沉着,他似乎又能够触动到以往的回忆。
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最近。卓煜摸了摸鼻尖,有些悻悻想到。
突然间又想到了留在风竹岛上的澹台夕玦,杨将军应该已经将消息带回云夔了吧,也不知那位气质高贵的母亲究竟会作何感想,兴许会生气吧,那那个还在幽都之中的澹台夕玥,是否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呢。想着又摇了摇头,没做理会,随意进了一家略显奢豪的酒楼,反正身上银钱不缺,自然也不会多做计较。
“小二,最好吃的菜式随意来几个。”然后坐在店中西南一隅,望着往来熙攘人群,发呆。
二楼上突然一声起哄,却是将卓煜目光吸引过去。
“阿襄,知你心气高,本就想参加文武双试,武试落第,师姐我也不知怎么安慰你,这番文试,也唯有祝你金榜提名。”邱砚杯酒举起,对身旁放有竹箧的其余夔宫弟子又是浅浅一笑,“还有诸位师弟师妹,杯酒不算寒酸,我同小城、凤年、清言等师兄,在这里待尔等佳音!”
云夔参加武试的弟子来到幽都之后,除了邱砚,燕小城,沈清言,徐凤来等人,他人都各自散去。澹台翼自然进了澹台府在幽都的别院,而何绍旗因为是二甲之列,龙台之中是必须出现的,但进了幽都之后,也是不见了踪影。
夔宫文试自然是以诗画棋三园弟子为主,文试那些弟子都是自己结伴而来,并没有夔宫教习相随,这也算作一次历练,等到了幽都,自然也就是邱砚燕小城这些夔宫师兄师姐接待。好在二人家中虽然不是非富即贵,也小有余资,即便在幽都闲上一年半载,偶尔挥霍,也能够承受得了。
因而今日宴别这桌稍显奢侈的酒水,也就不算什么回事了。毕竟是在贡院旁,什么东西物件儿都得跳上一个价位。尤其还是在朝试的时候,至于说朝试结束之后众人饮宴高歌,踏马乘风,到又是一番计较。
众人自然也是举杯,尽饮之后,提上竹箧,便朝已然大开的贡院院门走去。行意萧萧,或有悲风之意。
卓煜自然能够瞧得清楚那个脸上略带坚毅的梅园少女的神色,想起从前伴箫音唱和,再到而今,又是一番感慨。
喝了一杯幽都特有的红霈,赤色酒酿宛若鲜血,比之菩提酿更为甘醇,却少了一份特有的韵味沧桑。卓煜似乎能够察觉到苏襄无疑间瞥过来望着自己略带犹疑的眼神,他自忖脸上那张万金面皮并未出现问题,那就肯定只能是女人的知觉太过恐怖,倒是没想到夔宫之中竟然有两位打算文武双试的人物,到真是有些佩服,卓煜再想自己若是也参加文试,或者也能够偷得一个名次,但想来也不会太高,毕竟在临沧那时确也没有读上太多的书。
文试落寞其实已经好些年,若非每一代都有些执牛耳的大人物支撑起文道的穹柱,怕是这片天早就塌了下来。
约莫该是三万年前,圣人孔丘于泰岳山上朝夕悟道,得证文道圣位,那时才算是文道最好的年代。先后又出了荀懿孟轲之辈,得半圣之位,以至于文道万载不衰。
然而文道所讲求得养气体内,得证天道,虚境之下,近乎无用,成天吟赏风月,唱诗填词,附庸风雅,糜费至今。那些学而未成的文道士子,于国只得梳理文案之用,或有奇才能够窥探天下走势,那也不过世间少有。
虚境之后,浩然之气外放,这些文道修行之辈,方才真正有了与武道比肩得战力,文道浩然之气加身,妖邪不得近身,以言出章,万法倏忽,于战场之上有鬼神莫辩之能。
真正一名文道虚境,在战场之上的作用怕是能够抵得过武道虚境强者六七位不止。更何况文武本就一道殊途,尤其还对符阵之道多有裨益,或者说符阵之道本就是文道的一种衍生,因而文道学习,乃有总纲之用,至少在及冠之前,都是燕楚两国士子必学科目。
只是虚境何其艰难,云洲诸国设此朝试,也是多加权衡之举。
只是对这方面,卓煜确实了解不多。
整个临沧,包括江左诸郡,怕是都无法找到一位文道虚境的强者,就是集云洲之力,卓煜相信也不过两手之数。比之真正的符阵大师,也要罕见许多。
楼上,邱砚却是笑着对燕小城说道,“你也是武榜落第之人,怎的就没有阿襄那样的决心。”
燕小城也只是略作憨厚一笑,到有些不好意思,倒是沈清言无所谓,“邱师姐,燕国三十四郡,天才何其多,每届朝试,武榜五十人,文榜却只有十人之数,可以说本就是一条独木桥,我等庸人,走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了吧。”
“你到时贫嘴,也是不思进取。倒是凤来好,直接得了武榜二甲,比澹台师兄都名次略高,这才是你们该学的。”
倒是一直沉默的徐凤来开了口,“若有两人参加武试,我恐怕就入不了二甲了。”
他这话倒是引得众人惊愕,“谁啊?”沈清言开口问道。
“云莛师兄跟卓煜师弟。”徐凤来正色说道,然而众人却有些不解。
“卓煜?他就不过六品实力,怎么可能?还有云师兄……”沈清言却是不服了,至少他的实力就比卓煜要强。
“也就是说他们没来,若是来了,那就真的不一样了。”徐凤来笑了笑,“三川黄司味,不也就四品境界,得了一甲榜样,比……”不知怎的,想起崔璇,徐凤来也就止住了。
沈清言倒是有些感概,也没有再争论,“也不知卓煜那人怎么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派人去寻他,说是也不在许久。”
“卓师弟天资绝佳,就连先生也是赞过的,谁又没有一点儿秘密,倒是我们再见卓师弟时,不要被他比过太多才是。”燕小城未待说完,便又听见沈清言说道。
“我等定然不会懈怠的,天下英才几多,我们这些名落孙山者也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吧。”说着将杯中酒一尽,许是觉得一直说些这些话题有点儿抑郁气氛,随即便转到最近疯传的一件大事上来,“你们可知,听说龙台剑后,圣上便要再起云台,重登封侯,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诶。”
“云台封侯?可是真的?”邱砚一听,有些惊讶,他们毕竟是比不过沈清言消息广,但即便是沈清言,也是稍晚一些方才知道这个消息。
“千真万确,也就二十余日前,听说祁阳关那边有一队将领直接进了太和殿。圣上大喜,出太和殿相迎,移驾未央,亲赐御宴,再赏金玉无数,而后便同群臣商议云台一事,现在说已经定了下来。”
“可知云侯燕侯?”
“虽然不得云侯,但也是燕侯中极贵之位,据说乃是圣上钦定荒燕二字,此等气派,天下少有啊。”沈清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即便是云凌侯王凌波,也不过是在太和殿中圣上所封,还没有列登云台,恐怕也是比不过的。”
“可知是何人?”邱砚的好奇心倒是一直很重。
“是荒丘连家,祁阳关大将连阔海。”徐凤来倒是知道这消息,因着先前几次武试及第的同僚说起过此事,随口一说,到让沈清言没了话说,不由又将酒杯举起,浅酌一口。
“可是力拓千斤闸的连阔海连大将军?”
“嗯,正是。”徐凤来表情有些木讷,声音也是一直平静,“现在说来,倒是可以称之为北溯焉支山的连大将军了。”
不光是邱砚,燕小城也是一愣,“北溯焉支山?可是真的?”
“想来不久朝廷就要大告诸郡,这等奇功,不说旷世未有,也实属罕见,恐怕燕国数百年来,也就檀大将军灭齐之功,能稍有甚之。”徐凤来说着也饮了一口酒,润润嗓子,“荒丘连家恐怕会成为七姓之下第一家了。”
燕小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七姓之下,第一家,这气派……”
“那是人该得的。”沈清言突然插嘴道,“你可知北溯焉支山其实是接了我云夔铁骑,加上祁阳关青镰骑,总共六千余人,结果回来了多少?”
沈清言故作神秘,停了一会儿,“四个!”说着右手拇指一收,其余四指一比划,在燕小城眼前晃了晃,“就四个!”然后用一种略带感概的语气说道,“说是我云夔铁骑一战尽殁,就剩了杨兆兴杨将军回来。就是祁阳关那边,也只有三位虚境以上的将军回来。就是说,这一战,虚境之下,尽亡!”
此战再无其他言论,就“虚境之下尽亡”寥寥六字,就可述尽当时战况之惨烈。
卓煜耳目自然极好,在酒楼之下听到同门谈及这档子事儿,不由莞尔,轻轻一笑,给自己斟了杯红霈,也不算是洋洋得意,但确有几分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