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试还要进行三日,苏襄等人进入贡院之后,会在里面待上整整三日。文试的科目设计礼乐书数,文章符阵,以及天文地理等十余种不同科目,可以说包罗万象。虽然考究的东西并不难,但覆盖面实在太广。光是孔丘荀懿孟轲等人的先贤典籍,就可用牛车装栋,更遑论尔后所出的许多庞杂书籍。若说武试考的及冠之下武者的武道感悟以及实力,那文试考的就是天下士子阅记典藏的强悍大脑。
最为关键的,是殿试那一次。院试之中考究的庞杂典籍,这时候就显得有些鸡肋,真正得入龙渊阁诸位学士以及燕皇之眼的,只有真正的实力。无论你是在真正的文章,还是在符阵,亦或者音韵之道,天下非武之道,若有所成,而得入其中,方才能够成为殿试之中斩获名次得所在。须知武试取士有五十,而文试不过十人而已。
这到并非燕楚两国朝廷偏颇,却是因为文试得证大道之人本就稀少,若是多有名次,却是所选非人,不过一些沽名钓誉,徒具虚名之辈。十人,已是燕国历代文试所能取士的大致范围。
虽除却那些武道不成之人,其实大多数是武道根骨极佳的士子,尤其是门阀弟子,对文试的看重远甚其他。虽则道路艰难,但文试乃是提纲挈领的关键所在,即便所谓浪费数年光阴,却是真正对往后有莫大帮助。
酒楼之上依旧谈笑,也不知先前究竟说了些什么,反正卓煜听得并不真切,许是因为红霈醉心,酥骨绵魂,但酒楼之上,燕小城蓦地神色一正,侧过脸来,对邱砚说道,“阿砚,陪我留在幽都可好?”
燕小城的家世相较于邱砚来讲其实要差上许多,更不用说邱砚在武道上的造诣比现在的燕小城要强上几分。两人倒是相悦已久,只是家中长辈的阻力还是颇大。
邱砚在朝试结束之后,多半是要回到云夔,接手家中一些事宜,或者进入一些宗门深研武道。天下间除却一山一殿三宗四门之外,还是有许多藏有珍贵典籍或者实力不俗的宗门存在。至少相较于一些小型家族,要强上不少。而邱砚本身天赋也就不错,自然能够进入其中。
但是燕楚两国,真正的武道至强典籍还是掌握在大型宗门以及皇族世家之中。其中皇族乃是天下间掌控一切的存在,而对燕国皇室来讲,较之宗人府所有的大量典籍,燕国皇室直属的军队之中所藏有的武笈,才是最为重要的。
其中最为强大的,莫过于幽龙烛牛二军。
武试及第诸人,便是能够以极其优渥的待遇进入幽龙烛牛二军之中,习练典籍,执掌军势。亦或者能够进入崆山之中,进一步深造。
只是崆山那座山确实太高,怕是少有人能够进入其中,因而得入幽龙烛牛,便已是燕国武试士子得以蒙昧之事。
然而不得武试及第者,入幽龙烛牛,只可为卒。
燕小城打算留下,便是做好了这样的打算,“我打算入幽龙军,阿砚。”还有一些或者缠绵依恋的话,却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然而燕小城本就有一种木讷,也分不清什么时辰,此时说来,除了突兀,倒显出一份真挚。
幽龙军主李牧之乃是寒门,自然幽龙以寒门为主,而烛牛陈破军分归世家,烛牛军也就是世家天下。燕小城不算世家,也并非富贵之人,自然是选择入幽龙,至少幽龙军军主李牧之乃是云台封就的幽燕侯,光是这层身份地位,也值得让人求慕归心。
“燕师兄,你真打算入幽龙?不如先会云夔待上一两年,以你现在的实力进去,怕是……”沈清言自然知道幽龙军中一些秘辛,实力稍弱进去的,定然会遭受许多罪愆,甚至一些凌辱大骂,燕小城却是一笑,“我自然知道沈师弟想要说的,其实对我来讲,的确算不得什么。”
众人还在攀谈,已是做足了在这里等上三天的打算。卓煜喝完酒,也就回到自家那栋小楼,酣睡一时。
往后几日,贡院之外焦急等待的亲朋好友自然依旧,只是极少数像着卓煜这样的人,已经开始为朝试之后的龙台准备。
卓煜虽然并不知道龙台九阶究竟有何难度,然而他却知道,历来登上龙台者,未有二品之下的武者。而且登龙台者自然定下了年龄限制,及冠以上不得登台。二十岁之下的二品武者,本就是世间少有,若是参加武试,定然能够冲击三甲名次,然而龙台的诱惑实在太大,以至于一些真正自诩为绝世天才的人物宁愿舍弃状元之位,也要上那龙台。当然,其中也有许多如卓煜一般错过朝试,只得龙台一条道路的士子。
小楼清辉,青蛾剑倒映月华,卓煜脑海之中不断演绎自己所熟知的剑法,除了背嵬军中常用的一些杀伐朴实的剑招之外,就是连山沧浪两套剑法。沧浪剑而今卓煜勉力演化,借着连山剑意,或可将沧浪相迭之意演化而出。连山剑如今也是小成,然而这两套剑法,他注定不会在龙台之上使用。
卓煜若是登上龙台,与二甲七人相战,只能凭借血脉之中的空间焰火天赋以及战场之上学到的一些招式,甚至连帝雀瞳力都无法使用。然而武道境界毕竟达到了一品,战场阅历较之他人也不知高出多少,不说站在高处俯视众人,却也有一番资本,因而卓煜倒也不大担心。
练剑度日,文试倒是已经过了。
这时候幽都的楼船歌舫其实生意算不得好,但谁都知道只需要在等上些时日,必定是满园姹紫的时节,因而也是卯足了劲儿做好准备。姑娘们清减几分岁月的平淡,倒是额外高兴。
只是苦了那些已在贡院之中连考了三日的考生,此时出来,还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除却那些自负天命之人,其余人一直都在焦急等待。
放榜那日夜里,消息是从贡院传来,因而才会有很多人很早开始就一直在附近酒楼占据位置,以求此时能够尽早知道消息。
燕小城所在的酒楼此时已经士子满座,拥挤的大厅显然超过了它平日里的负荷。往来奔走的店小二此时忙的不亦乐乎,掌柜的在案桌之上高声吆喝,客桌上不时想起点叫些吃食酒类的士子也在座椅之上大声叫唤,楼外商贩高喝,来往士子脚步,相互恭维作揖,不时义愤填膺,各种声响,无不显示出此时陷于焦虑之中的士子心中究竟如何烦躁与不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之事,其实无非有些考官个人偏好因素的影响。长云侯谢孚青大学士的各种文章癖好其实早已被有所门路之人了解详尽,包括大学士最喜聂鸿楼的醉鸭,最好膳味胗的金樽,最爱南楚屈少秋的清词,最痴亡齐董心婉的《痩夭》琴曲,总而言之,文章癖好,一应俱全。因而或多或少,那些士子都会在文章之中隐现,虽则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然而也可算作一些不经意间的逢迎,这样的动作算不得谄媚,若是动笔之人能够从中妙笔婉转一二,或者也能得人赏识。
总而言之,有才者能以曲笔得人,以致青睐。
此时贡院之中,负责此次朝试文试的几位大佬正在暖厢之中沉吟商议,原因无他,正是因为其中一些文章评骘确实难以拿定注意。
“青公,燕阙侯府的裴渡、云阳侯家卢甄与云夔顾山山这三人,当真是有大才的,只是以老朽看来,还是青公府中道云贤侄技高一筹。若是真论名次,不若以道云案首,云阳卢甄次之,燕阙裴渡再次。至于云夔顾山山,列于第四即可。”说话这人正是卓煜楼阁之后那位礼部侍郎刘希夷,说是老朽,其实也不过是七十左右,资历倒有,但学识只能算作勉强,然而察言观色,自然也有一番本事。
谢孚青自然是瞧了一眼刘希夷,文试最后,即选出三十名之后,那些糊名自然也是揭开,燕国朝试,尤其是文试,虽然看重天赋学识,然而家世底蕴,其实也可算作一项考究项目,云夔顾山山未必就比七姓子弟差上很多,然而毕竟寒门,因而待遇自然稍逊,谢孚青自然知道刘希夷这样说有刻意讨好之意,“刘老主持历届朝试,当是这方面的大儒,倒不知其他同僚有何见解?”
谢孚青将目光转向其他副考官,自然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谢道云不行,文有辞而无章,有华而无实,十甲难列。卢甄不错,顾山山也不错,尤其是这个顾山山,听说也入了武试的榜。文武张弛,文章大气,颇有玄安公当年风采。”说话的是初入龙渊阁的一位学士,文章学识自然上佳,而且竟然未及五十文道入虚,倒是颇得燕皇慕容昌赏识。只是为人未免有些刚正不阿,就是说话,也尽带文人风骨之意,而无半点圆滑。
“照我来看,这篇文章字迹娟秀,且蕴意颇深,更为难得的是,女子身而带杀伐意,不让须眉,却是一番大才。”又有一稍显年轻的副考拿出一篇文章来,然而听见一声咦怪,“好像同那顾山山一道,也是云夔郡人氏,真没想到,这一届云夔,到出了不少人才。”然后又见叹息道,“可惜澹台家,却未见多少人物啊。”
年轻的副考乃是卢家子弟,名唤卢照邻,也是二十一年前动荡朝政之前就涌现而出的燕国年轻一代堪称代表性的文人领袖,与王勃,杨炯烨,洛川星并称“北燕四杰”,风头不可谓不大。
只是而今,王勃愤世早夭,投水而亡,杨炯烨无心官场,醉心文道,洛川星剃度削发,落于梵寺,当年的北燕四杰,而今也就卢照邻成就一番功业,进了堪称大燕文人之巅,士子中枢的龙渊阁,而今也可算作一代文宗。
卢照邻的性子极为洒脱,并没有半点世家子弟所有的纨绔跋扈。当年能够“王杨卢骆”并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四人私交极好,而其余三人,都是寒门子弟。
因而在他看来,此时手中那写着苏襄二字的试卷,连带着顾山山的,其实都是极好。
几位副考也就只是相互说说,谁也没有下个定论,他们阅卷自然只有建议权,真正的决策当然还得有主考谢孚青来定。更何况最后殿试三十取十,也只有燕皇以及朝中真正大佬列次,其余人等,并未有参与决策的权利。
谢孚青神色如常,待到他人说的差不多了,方听见他缓缓说道,“范阳卢甄魁首,文熙裴渡榜眼,云夔顾山山探花,至于其他,你们拿定注意吧。”
主考向来只会定下三甲,而其余二十七人,说是各家利益之间的照拂,寒门贵胄之间实力的权衡,又或者本身这些微末小事也用不着主考思量,向来都是交与其他五位副考。
然而谢孚青没有说他谢家子弟谢道云,众人自然也不会不识趣,自然是长霖谢道云无疑。而卢照邻所说的云夔苏襄,却是女子之中第二好的成绩,列于第十三位,以其不列世家的身份,以及女子之身,能够到这样的位置,的确也算得上一时彦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