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之中那般动静,独孤夜白若非迷恋鲛人幻境,陷入无尽沉思,怎能不知。连阔海等人往南不久,便寻着独孤夜白与卓煜二人。所幸鲸蛟威压,未有荒兽袭击卓煜等人,若是真有,连阔海等人却也无法照拂,卓煜二人怕是已然惨死洱海之中。
独孤夜白没有说话,凭虚划璧,将水中卓煜与澹台夕玦揽上虚璧之上,自顾转身,朝方才探知而得的东南方向而去。
此时夜幕悄然,洱海之水染成墨色,半月上梢,已是洱海残月之景。云洲四景,除却君山红叶,卓煜都已见着。一路颠簸而来,他与澹台夕玦心中最为挣扎纠葛。澹台夕玦实力弱小,却有他人照拂,而他卓煜,若非勉力苟且,死中求生,恐怕早已亡故。
越是壮阔的景色,越能够将人心的渺小衬托。天幕之上的寒月,就像是一柄寒钩,钩锁住卓煜的心灵。
突然觉得自己活着好累,这样辗转各地,徘徊生死,比之当年临沧江畔,已是云泥。整个卓家,活下来的就剩下自己,这究竟是天意,还是折磨?
眼前隐约被夜色浓雾笼罩的地方,出现了一处海岛陆岸。岛上依稀有山影出现,却被夜色遮掩。
海水跌宕,起伏之间带有雷音咆哮。独孤夜白等人跨上岛岸之时,挂梢寒月依稀被薄云遮掩。
静谧一点点扩散,在岛上弥漫。独孤夜白神识外张,却察觉不到丝毫可以称之为威胁的所在。
洱海之中,真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独孤夜白有些疑惑,然而毕竟达到接近武道巅峰的层次,实力强绝,即便前方有所危险,他独孤夜白自然也不会惧怕。
一行人衣衫已被元力烘干,走过浅沙,逐渐跨上了小岛中心。海风吹掠而过,眼前一片竹林矗立,窣窣作响。没有飞鸟,没有走兽,竹林之中异常岑寂,让人不寒而栗。
每一根竹子都呈暗黑之色,月光朦胧中,有些静夜的恐怖,卓煜等人一踏进竹林,便感觉到了异常的元力波动,就像是天地被幽锁一般,将他们桎梏在竹林之中。
这些竹林悄然形成一套极为玄奥的阵法,一套连王僧绰都感觉到艰难的阵法,“似乎是幻阵,有点儿楚国千石流的影子,跟斧柯山的那套阵法也很像,但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王僧绰将自己的看法第一时间告知众人,却没有具体的解决方法。
“人为还是天成?”连阔海却是第一时间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王僧绰愣了愣,还没说话,阚越接着说道,“怕是人为,天地奇阵,绝非如此简单。”
连阔海瞧着王僧绰点了点头,便是肯定了阚越的说,心中不免一紧。阵法天成固然可怕,然而只需要时日便能够有所眉目,而人为布置得这般大阵,却足以昭示那人阵法之上的绝强造诣,自己等人一旦入阵,布阵之人必定知晓,到时候施展杀招,猝不及防,恐怕还会有损失。
卓煜神识外放,却感到异常的阻碍。以他融合帝雀之血所凝聚而成的强大神识都如此,更不要说仅仅只是凭借自身修炼所得的其他龙象境界之人。卓煜甚至无法从竹林阵法中感知到空间流转的元力,因而只得将目光投向站在众人最前侧的独孤夜白。
独孤夜白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笑了笑,像是无奈一般,对着身后之人说道,“跟我走吧。”于是神煌剑出,在前方斩开一条道路出来。
最纯粹也是最有效的,以力破阵。
当年囚禁斧柯山狱之时,独孤夜白还没有达到而今境界,而斧柯山狱之中,即便修为境界到了破虚之境,被一众符文锁链困囚的独孤夜白也很难得到元力的汲取,要不然落柯阵还无法困住已然破虚的独孤夜白的脚步。
就像而今的竹林一般,神煌剑强大的威势直接破开了竹林阵法的囚禁,然而独孤夜白并没有十分高兴,因为他感知之中,这片竹林并没有这样简单,自己等人还应该在此多困些时日。只是那些被神煌剑斩落的黑竹,似乎在元力接触到的刹那便将所有元力逸散,成了最为简单不过的竹子。
独孤夜白自然没有说什么,径直朝前方走去。他无须害怕,因为而今这个世上,真正让他害怕的东西,已经真的很少了。
竹林之外,则有高山埋雪,与荒洲焉支山形状相似,却多了几分接于凡尘的烟火气息。说是烟火,是因为独孤夜白众人却是瞧见了远方依稀的灯火,灯光幽暗,但的确存在。
独孤夜白停了下来,朝着前方望去,没有任何危险的预兆,却给人一种无法看透的迹象。
就像是一层迷雾,遮住了前方的一切。即便他独孤夜白,也无法看透。
然而片刻之后,那些迷雾似乎又主动散去,卓煜极目望去,虽然只能瞧见依稀草屋,却能够凭借神识感知到前方有人存在。
茅草屋前,有一株瞧不清模样的古树,而树下的低矮石凳前,有人坐在上面,没有盯着他们,却像是在等待他们到来。那是一个老者,身形有些伛偻,直到逐渐走进,接着茅草屋里微弱的灯光,卓煜等人方才看清那人的影子。
茅草屋周围的院子并不大,却异常干净。老者身旁的石桌前,有着一副棋局,像是一直在下,又像是许久未动。他将石桌上的茶盏端来,递到自己嘴边,凑着品了品,咋了咋嘴,似乎有种回味。
惬意,安宁,与先前竹林之中的那种意境截然不同。
有客远来,门扉自开。
老者盯着棋局依旧没有将目光转来,而骤开的柴门前,独孤夜白等人却是停住了脚步。
“云洲独孤夜白,偶至贵地,唐突之处,还请莫怪!”独孤夜白只说云洲,是因为此间地带,属于云荒二洲中间,老者虽多半来自云洲,他独孤夜白却不知老者究竟哪国人氏。
老者将头转过来,然后又转过去,继续盯着他的棋局,“进来吧,屋里有饭菜。”
独孤夜白等人自然不敢随意,入了院中,却没有径直入屋。众人离着老者所在石桌有些远,只有独孤夜白一人上前。
“差点儿没把我的竹林毁了,”老者蓦地嗔怪道,“好不容易才种起来的。”独孤夜白的神煌剑若是全力施展,即便竹林拥有极大的阵法威能,多半也会毁在神煌剑下,只是困住众人的时间也许会很久罢了。老者自然不愿竹林毁去,因而卓煜等人才会如此轻松便出了那处黑竹阵法之地。
“晚辈唐突!”独孤夜白躬身微揖,歉声回道。
而他的目光,则定在了石桌的棋局之上。与独孤夜白一同盯着石桌之上棋局的,还有身后数人。
然而当目光甫一接触到棋局,众人便只觉陷入一阵迷幻之中。星辰漫天罗布,周遭河山变幻,沧海更迭不休,人世已过蹉跎。岁月流逝,空间错乱,此刻尽在小小一张棋局之中演变。
最先清醒过来的无疑是王僧绰,浮川王家的大公子在棋道方面的造诣不浅,棋中千年,而人世不过转瞬,王僧绰虽然醒来,却没有立刻从棋局之中回神过来。而是将自己深陷其中,似乎在探求一种至深大道。王僧绰在天佑八年那届大朝试中蟾宫折桂,却没有选择燕国之中其他安逸所在,而是直接来到了燕北苦寒之地,随着当年已然封王的谢玄安一道,在这祁阳关上待了十二年。
当年武道二品的境界而今已经虚境龙象,之后三四年一直停滞不前,似乎一直有一道枷锁桎梏他的武道境界。然而此刻,棋局之中的大道演换,就像是触及到什么,将王僧绰多年未曾点燃的瓶颈触动。
独孤夜白回身瞧了瞧王僧绰,不由一笑。未曾想在这种时候,还能够有如此感悟。而令他惊讶的是,第二个醒来的不是连阔海,而是那个一直显得沉默的祁阳关将领阚越。
此人即便在祁阳关也是名声不显,而谢玄安对此人却是欣赏有加。不光因为他的武道境界,更是因为他的沉着品性。武道一途,本就坎坷,贪图捷径,远没有稳扎稳打来的实在。阚越入祁阳关十七年,十七年间仅仅只是只是从半虚跨破虚境,而后一直无所精进。谢玄安却是知道此人并非天赋欠缺,而是在等待厚积薄发之时。
只是可惜,眼前这番机缘对他来讲意义不大,或者说并没有王僧绰那般明显,然而即便如此,也对他的武道境界有所触动。闭目沉思之间,似乎又有所得。
连阔海从棋局之中醒来没过多久,老者突然拂袖一挥,棋局之中景色一消,众人尽皆清醒过来。
然而老者的目光并没有盯着王僧绰或者阚越,而是逐渐将目光定向了卓煜,这个稚嫩少年的眼神,有着与他人不一样的色彩。
旁人观棋,尽皆悟道,而眼前那名青涩少年,却是在争道!
大道三千,自然并非一途。老者棋中之道与卓煜神识之中的大道相悖,却也寻常。然而老者自然知道,与他争道的,并非眼前这个少年,而是他体内某种强大的力量。
帝雀空间之道,尽走天地至强之途,而老者此间,却是叠加时空,柔转变幻。两者一刚一柔,自然不是一途。因而当棋局之道将卓煜召唤而入其中之时,卓煜神识之中蕴藏的那股帝雀真意,瞬间迸发而出,占据卓煜整个神识识海,与那道进入卓煜神识之中的大道纠缠相抵。
老者的境界自然没有当年帝雀那般强大,然而帝雀精血所蕴含的实力自然也不比真实,因而这简单的两处大道就这般在卓煜脑海之中相抗,不分轩轾。
争道,对道的感悟更甚。卓煜只觉得天地间骤旋,空间迭乱,神识竟到无法承受的程度。若非老者拂袖,卓煜恐怕早已被两条大道紊乱神识,成为意识全无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