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自顾回屋睡觉,将偌大院子留个孤独夜白一行人。屋内房间自然不够,众人只得将就一夜。
次日晨早,朝阳起洱海之线,将天地照亮。彩云舒展,斜投下点滴阳光。昨夜似有风雨暗来,今晨却已然阳光明媚,洱海天气,的确诡异莫辩。
老者已然醒来,院后临溪,养有常见家畜十数。寒鸭凫水嬉戏,白羊近树挂角,老者所陪,却是一只看似风烛的残年青牛。
众人坐在屋中,只得独孤夜白一人前来。
“前辈,我等迷失洱海,昨日唐突造访,已是叨扰。”独孤夜白的说话尽量显得礼仪周到,“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前辈可知渡过洱海的法子?”
洱海之中不比其他,即便是独孤夜白这样的武道强者。进入洱海之中,也感觉到天地元力的凝滞。洱海就像是贪婪的怪兽,将苍穹之下的元力尽数吸纳。
海水之中的荒洲尽得其钟爱馈赠,而飞鸟船舶,却只能受其影响。这也是临海城船家捕鱼多在近海,未敢深入洱海的原因。
独孤夜白要照顾十一人渡过洱海,一旦遭到海中强大荒兽袭击,没有保命手段,又与先前情况无异。
“坐船啊,泛舟渡海,难不成还有其他法子?”老者白了一眼独孤夜白,坐在石墩上,拍了拍青牛额头。
“前辈可有船?”老者语气中的揶揄自然没有让独孤夜白感到生气,声音依旧恭敬。
“没有。”老者瘪了瘪嘴说道。
“不知前辈可知……”独孤夜白正待再问,却被老者打断,“好了,才到岛上没多久就想着走,是嫌我老头子照顾不周?”
“晚辈不敢。”独孤夜白以晚辈自居并非因为年龄,更是因为他无法探知眼前老者的武道境界。至少老者的实力,与他差不了多少。
老者点了点头,还算是比较满意,“那就好,先去屋里把早饭做了吧,我还没吃呢。”
独孤夜白站在那里小半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晚辈先告退。”然后没再说其他,直接回去了。
而茅草屋旁侧较为宽敞的厨屋里,卓煜其实已经再为众人做早饭了。卓家之子好食味欢愉,更是喜欢做一些美味佳肴。沧江歌舫汇集了燕楚两国各地名菜,恰巧卓煜的味觉天赋又非凡异常,任何细小的味道都逃不过他舌尖的品尝以及记忆的模仿。这些年来,亡走奔逐,隐匿身世,即便是在夔城中,他也没有像今日这般安静地做过一顿早饭。
安静,是因为此时卓煜的武道修为已至一品,以十七之龄达到这样的境界,卓煜自然有理由相信他能够跨进郢都斩下那人头颅。更为重要的,这些年,尤其是最近几月,卓煜经历了太多,几次徘徊生死之间,这些看似精彩的经历似乎能够将之前十六年的一生全部囊括,而卓煜的心境,也开始逐渐沉淀。
十二岁前纨绔不羁,十七岁后少年老城。手里的汤勺搅拌在肉粥之中,卓煜蓦地一笑,有些释然。
锅里的材料都是厨屋里现有的,鸭肉跟青笋,许是老者自己喂养栽种的,鸭肉新嫩,青笋劲脆,还有家中常用的一些调料。这些东西看似简单,其实要在这样一处海岛之上寻到,的确出乎卓煜所料。晨早的粥饭自然不能太繁琐,因而卓煜也只是简单调羹,便将肉粥端了上来。
独孤夜白还没有前去叫老者回来,闻到香味,在后院坐了许久的老者自己寻了回来。
老者耸了耸鼻子,嗅着这样的味道,“怕是楚国青石轩的怪味肉斋,好久没吃了。”说着从桌上拿过一个竹碗,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你们谁做的?嗯?”说着瞅了瞅众人,然后逐渐将目光定向卓煜跟澹台夕玦,眼神又盯到两人手上,然后对卓煜说道,“是你小子吧,还不错,比老头子我当年在楚国吃的那一遭差不离多少了。”说着呵呵一笑,一口干尽,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前辈以前去过楚国?”能够食味知地,那足以证明老者在吃食之上的究竟很高。
“难不成老头子我一出生就在这岛上?”老者的话半带诙谐,让卓煜不由想起昨夜老者树下自弈的情景,似乎有些不大契合,然而却是急忙对老者说道,“晚辈不敢。”
“别成天说什么晚辈不晚辈的了,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口里也不计较粥是否还有些滚烫,老者含糊着就是一阵训斥,“叫我,嗯,叫我秦老就行了。”
“秦老可是陇川秦家?”燕东陇川郡秦家算不上大族,但在燕国也颇有影响,连阔海此时开口,只是觉得一直这么沉默不大好罢了。
“那倒不是,”秦老又将一碗粥喝完,给自己再填上,“不过还算认识。呃,秦二还是秦家家主?”
“秦二?”连阔海对这个名字倒是从未听过。
秦老停了停,“就是叫秦琼弋的那个小家伙。”
当秦老将那个名字说出口时,连带着独孤夜白,王僧绰等人,都不由惊愕地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陇川秦家已故家主秦琼弋在整个燕国都十分有名,不但因其战功显赫而官至燕国左大将军,更因他同楚国鹰扬将军尉迟敬之间的敌友至交故事而传遍云洲。楚戏中一出“三鞭换两锏”的故事,就是由此改编。
秦琼弋活了一百五十三岁,到现在已然亡故二十余年,在秦老面前被唤作秦二恐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第二。秦老以晚辈称谓秦琼弋,那他的年龄,恐怕已经将近两百岁。虚境之下,能过百岁之人并不多见,而虚境之中,除却各国帝王凭借皇道龙气能够勉力超过两百,真正以武道修为达到两百岁的人也已少见。眼前自称秦老之人的真实年纪,恐怕已经不止二百岁。那他的武道境界,究竟又该在何等层次?
“秦将军已经亡故二十余年……”连阔海话音还没落完,就听见老者惊呼道,“死了?”语气之间像是不信,但逐渐又转为释然,“也该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