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王府,兰陵阁。
萧凌嫣由下人引进阁中,便见萧肃天一袭素袍早已等在那儿,知她进门,也未抬头,启口便是一句凉凉之语:“不管你是为何而来,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话。”
萧凌嫣顿时愠怒。
“你这是什么话?”不慌不忙的打发走了下人,她落座他身边,出言便是讥讽,“我又岂会不知瀛寰的规矩?你一日是天权君,一生便都要以瀛寰大义为重,我这做妹妹且不指望能越过他霍清邃去,做你的主呢。”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兄长肃天是被瀛寰盟挑上,承接星斗十三君天权之位的人,这许多年来,萧王淡泊处世,与人无争,顶着个顶顶好名,做着个闲散王侯。如若不是这一回为天策上将抬棺起灵,一路入京,她还真以为怀德王萧肃天,这一生一世,都只会是大燕的怀德王,兰陵萧氏的族长。
自动拂去她话里的讥诮,萧肃天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兀自饮了口茶,问:“从安逸府过来?”
她笑了声,“今日且不曾过去,霍留白将安逸府锁的跟个铜墙铁壁,这几日越发难进人了。”
虽说婚礼未成,但霍二公子冠着安逸驸马的身份,却也是已然入了玉牒,遂如今安逸公主缠绵病榻,整个府中便由驸马说了算,倒也是道理。
想到那府里至今未醒的女子,他落盏一叹,“往昔故事传奇里都未曾听过的事,竟真能有人情深若此,若非擎穹宫主以半世功力为她续命……唉……”
是呢,那得是多深的情,才能让一个人在听闻另一个人死讯之时,心脉尽断,难以成活呢?
凌嫣眼里掠过一抹阴冷,话里尽是风凉:“他日霍盟主知晓,可是要后悔死。”
闻听此语,适才还淡然冷静的怀德殿下却是蓦然拍案一喝:“胡说!”
萧凌嫣故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那一双美眸里分明写着‘你骗谁呢’四个字。
冷冷一笑,她道:“有多少人以为瀛寰盟主死了,就有多少人不信这鬼话连篇。”顿了片刻,转了转腕间银环,她悠悠道:“……林漓奉灵,探幽捧剑,至于抬棺之人么,云独瞬、百里归一、公仪寂自不必说,剩下的,你算一个,安明王身边的渊静,还有杨奢身边的宁子信,动用了这么大的阵仗,硬生生挑了三个内线出来,不惜挑破天策上将就是瀛寰盟主的真相,还能为了什么?哥,你总不会以为我是三岁孩子罢?”
这样的阵仗,无非,是怕人不信罢了——不信死的人就是天策上将、瀛寰盟主,霍清邃。
除却瀛寰盟主,又有谁能惊动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抬棺送葬呢?可是换过角度,倘若死的真的就是霍清邃,又何必闹出这么大个阵仗,怕人不信呢?
萧凌嫣从一开始就没信过那棺内之人会是霍清邃,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霍清邃这回玩了把大的,大到简单一个局,便折了大燕命脉进去。
萧肃天冷言道:“就算旁的你不信,然主上待靥儿如何你还不知?眼见也有一个月了,那丫头还躺在那儿生死徘徊呢,主上若真还活着,岂会忍心到了这等地步还不露面!”
说着说着,便有动气的意思。
凌嫣本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他,却又把话咽下了,换了一副云淡风轻之态,淡淡道:“动什么气呢,我本来也不是要同你理论此事的,我有多少句话说,你就有多少句话堵我,早说了,我是不指望你能违逆了那人同我交心的。”
“你……”
一时之间,怀德王却是被这妹妹弄得无话可说。
此时,凌嫣却是一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呛你了,我这里可有正事。”
萧肃天冷眼看她,却也不问,只等着她自己说出来便是。
空了半晌,萧王妃果然也没叫他失望,没头没脑却是问道:“你同无瑕如何了?”
萧肃天一愣,许久,方难以置信的开口:“这……便是你的‘正事’?”
“这还不是正事?”萧凌嫣挑眉,“你的身份,成婚之时恐怕未曾与其透露罢?”
登时,怀德殿下沉了眸子,显然,妹妹的话正是问出事儿来了。
看他这样,凌嫣心里便也有了分寸,想了想,放缓了语气,道:“无瑕不过才长靥儿一岁,我也算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她那是什么性子,难道这样还能容你?”
不想萧殿下却是苦笑,无奈道:“是呢,她偏偏是容了我,我还能怎样……”
凌嫣手上一停,倒也不算太意外。
“从小,无瑕跟靥儿便不对付,后来有了秦右军家那二少爷之事后,她便更容不下那妹妹了。”
不满的打断她的话,萧殿下斜了她一眼,“你是专挑我不爱听的闹腾我来的?”
凌嫣撇撇嘴,“我是说,这两日偶有在安逸府遇到那丫头去看靥儿,那眼里的忧思却绝非假的,有些人未必想什么都会说,也未必表现出来的都是真,这你还不明白?”
容下了,未必便是不气的,世间人,真正心口如一的,又能挑出几个来呢?
萧王颖悟非常,自是明白妹妹话中之意,只是却摇了摇头,道:“她是惯于认命的人,进了这王府,也不过因为她以为我是她该有的宿命,而非她倾心的姻缘。”
“要什么便拼命去挣来,这还不简单么?”凌嫣敛目凛然,徒添一抹威严,昂然道:“我兰陵萧氏从没有后退的人,你身为族长,若不能以身作则,那便叫萧家传到这一代即止罢。”
萧肃天周身一凛。
这个妹妹,倘若是个男儿,那么……
想着想着,他忽然肃了语气,别有深意道:“嫣儿,你知道,十大门阀遵从上古之契,没有一家能独大天下,名冠江山。萧氏、叶赫,都逃不出这命数。”
是以,你要明白,有些东西,这一世,你注定要不起。
“我当然知道。”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勾勒出一抹弧度,状似疏雨天晴,她问:“不过,倘若十大门阀不再是十大门阀了呢?又或者,契主瀛寰盟就此消亡了呢?”
英眸一眯,他警示道:“不该想的,你最好不要想。否则……”
凌嫣轻轻一哼,“否则?呵,我等着你的否则。”
出了怀德王府,才踏上回驿馆的车驾,萋萋便禀道:“郡主,临安那头来了消息,西北那头来人了。”
美眸微怔,凌嫣深吸一口气,复又阖眸,未语,心里暗自思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