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殿,玉床锦榻上,素衣薄衾的女子双眸紧闭,眉眼蹙得极深,显然,睡得及不安稳。
将目光从慕容靥身上移开,看着稳坐在床边握着她一只手掌的霍留白,孔雀蓝心里七上八下的厉害,小心试探道:“二公子,殿下她……”
霍留白淡淡道:“我下手不重,再有片刻便能醒来。”说着一顿,问道:“前尘呢?”
“属下已将少主送到菩提寺,交在欢喜佛手上。”
他点点头,“嗯,你先下去罢。”
由始至终,他的目光竟都未曾离开过床榻上的女子一刻。
孔雀蓝闻此,犹豫的退出去两步,堪堪又停在那里。
霍留白头也不回,只道:“还有事?”
心里忖度了片刻,她小心道:“容属下多嘴,叶赫驸马……究竟是不是花大学士?”
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唯一不同的,不过是那一副眼神——昔年花大学士何等雍容懒散,寂寞温柔,而今在叶赫驸马身上,除却那如出一辙的温柔,剩下的,却是一泓未经事故沾染的清澈,异兮怪兮!
霍留白眸眼微眯,半晌沉凝道:“是,也不是。”
只此一句,足够玉衡君心肝一颤。
他问:“你说一个记不得过去的人,还是过去那个人吗?”
“——!这么说……当初诸葛长老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想起当时花燕羽死讯初传,自己也曾暗自去信奉天,向盟中询问过此事线索,那时诸葛晨星的回信里便告诉她——‘死则死矣,魂归来兮。’彼时她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而现如今,一切便清晰许多了。
花燕羽活着,可却已经是一个不记得‘花燕羽’的人。他还是他吗?
还是说如今、以后,他,都只是叶赫驸马?
霍留白想了想,才要说话,手中紧握的手掌却忽而动了一动,紧接着便见床上的女子眉目一皱,渐渐启开。
心里莫名升腾起一阵紧张,霍留白眸眼淡定,不深不浅的说:“醒了?”
揉揉闭得干涩的眼睛,随着脑中渐渐清明,她忽然反应过什么,霎时睁大了眼睛瞪着他问:“你点我穴?!”
霍留白嘴角微微一抽,“你真想追究这个吗?”
她皱了皱眉,动了动生锈的脑子,下一刻,便从床上翻身而起。
手掌猛的一拍床边,她声调都不知道高了几个拍子去,大喊道:“蓝……蓝!”
一旁的孔雀蓝急忙上前,“婢子在。”
随着脑中清明,紫明楼里的一幕再度跃然而出,她仅在分寸之间便又跳进了适才的慌张无措中,只是这回又多了十分的愤怒,喊道:“查!给我查!把那个所谓的叶赫驸马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这不是玩笑话。
至少孔雀蓝没有从她脸上看出玩笑的意思,而慕容靥自己,更是比任何时候的都要认真。
一个她那么那么在乎的人,一个,全天下都以为他死了的人,忽然有一天,又这样活蹦乱跳的出现——以驸马的身份,另一位公主的驸马,另一个女子的夫君的身份。这叫她如何接受?
就在孔雀蓝不知如何回禀时,霍留白淡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必查了。”
如此的轻描淡写,叫她恨不得抡起巴掌拍在自己唯一认定的这个救星的脸上。
无视她将要喷火的眼睛,霍留白给孔雀蓝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迈着坚定的步伐退了出去,同时关紧了门。
冷冷的看着他,慕容靥意识到接下来霍留白要说的话自己可能很是不愿意听,可她还是问道:“你什么意思?”
霍留白不答反问:“他是花燕羽,又如何?”
慕容靥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只能难以置信的问道:“又如何?你问我又如何?!”
他重重一点头,“是,我问你,你待如何?我可以告诉你,他就是花燕羽,当初花大学士自蓬莱返都,路上出了事故,被叶赫公主捡了回去,到今日你再见他,他已经不再记得过去、不再记得蓬莱、不再记得你安逸公主,也不再记得过去所犯的错,将那些让他沉重了几年的东西都忘了,这样不好吗?”
一气呵成的一番话,叫她措手不及。
“好……?”喃喃几回,她眉眼发紧,“这怎么……怎么会是好?”
“那怎么才是好?”他反问,淡淡一声冷笑,不急不缓道:“让他记得一切,让你非要在爱他与恨他之间作抉择,让你们俩纠缠于伤害与温暖里自我折磨?还是让他一辈子陪在一个爱着其他男人的女子身边,活不出自己的命?”
“够了够了够了!你闭嘴!”她慌乱的摇着头,不愿意再听他多说一个字。看着她连眼睛都不愿睁开的样子,霍留白心头一疼,默然叹了口气,用力将她扣在怀里。
暮颜,你要赢要输,只去祸害霍氏一族不就好了?何必,何必非要牵涉进她?他在脑中问、心中恨,只是却只字不能言。
许久之后,在他怀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女子强自镇定,一字一沉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