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公主携逊王在菩提寺中躲了二十来个时辰的清静,转眼便到了叶赫公主夫妇进京的日子,城里城外皆是一派鸣锣喧哗之音,行仗一旦壮大,自然少不了交通闭塞,如此一来,便是连寺中,香客也少了不少。
“公主,”黄昏时分,慕容靥正在一方素院里看着慕容歧舞弄棍棒,薄荷绿带着才收到的消息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回答道:“叶夫人来信说,已然再三查明,邵贵妃死因确实如太医院所言,是为体虚不畅,以致血崩,并无蹊跷之处。”
隔了这么久才送来的信,足见那位夫人是一再核实过后方才呈上来的消息,可即便是信任之人的话,却也不能让她舒眉展颜。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多心了?
见她满目疑惑,薄荷绿便知她心里对这个结果有多意外,寻思一番,问道:“可要吩咐底下继续调查?”
她摇摇头,转而问道:“信可给皇上送到了?”
“是,过了晌午蘅暮过来回话,皇上听了您的告假,只说叫您小心身体,夜宴叶赫之事便不必出席了。”
叶赫公主夫妇入京,照礼,席宴自是少不得,只是今日这场,说是夜宴,却因着贵妃丧中,遂也不过是帝宫之内,天子携了几家亲贵,往钓玉台摆上简单一席罢了,再是清寡寥淡不能。
想了想,慕容靥又问:“叶赫王夫妇该从临安回来了罢?”
“叶赫王昨儿个已然回都,只是王妃似乎身子又起了病症,说要在临安再耽搁几日才回。”
之前那样期待为自己同叶赫公主引荐,此刻却仍在百里之外称病不回,慕容靥深知凌嫣这般行止必是在算计什么,可想来想去,却也因着什么都不曾发生而无从开解。
禁不住,越想,眉头变蹙得越深。
正沉思着,一记苍老稳妥的声音传来,便听欢喜佛将一掬古稀之音拿捏的惟妙惟肖,轻描淡写一句:“公主似乎并不开怀。”
薄荷绿见了来人,连忙告了礼,唤一声‘大师’,便带着几个小丫头往后退了退。
慕容靥起身,暗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我所以为的蹊跷实则太平无虞,闯入我地盘的人无人知其来历,该出现的人迟迟避而不见,不该出现的人又将如期而至,大师,这林林总总,您不妨给我开解开解?”
了机大师长眉佛心,如神明在心,淡淡然飘来一句:“空门之内,万般皆空。”
“您是久而久之空明惯了,不也为红尘所累,困在一方菩提净土之中,无从遁逃吗?”说着,她暗自睨了他一眼,低声讽刺道:“好一句佛门万事空。”
大师好心性,不过付之一笑。半晌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可要走了?”
说起这个她便险些急了,“你还说,我走,倒也得走得安心啊。”指了指前头将那破木头棒子舞得起劲儿的弟弟,她低声道:“我叫你想个办法留住他,这么久也没个苗头,大师,您这是老了?”
大师气定神闲,“早在心里了,何苦去想?”
安逸公主略一挑眉,神色却跟着一舒,“哦?”
偏头看向她,了机从容一笑,“万无一失之法,无非,那里。”说着,长指一扬,直指东面屹立超然的一方宝塔。
菩提塔。
慕容靥怔怔的看向那宝塔,脑子转了转,好不容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
难道,他是要带慕容歧过阵入塔,见一见那画中永世无两的女子?
了机倒也未曾叫她失望,随即道:“我不惜扰了圣女的清静来帮你,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何故一个区区叶赫公主,便将你吓得连亲生弟弟都要藏起来?”
“谁说是为着叶赫公主了?”她反问,顿了顿,抬手朝西北方向一指,问道:“那个方向,你能想到什么?”
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白眉不易察觉的一凝,许久,他道:“西北,天山,擎穹。”说罢,心底蓦然一冷,“什么意思?”
那里,能叫她只能如此偷鸡摸狗的害怕的东西,只有一个擎穹天宫。
而擎穹之内,又是谁能将堂堂安逸公主,唬的连弟弟都藏起来了?
欢喜佛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却又百般不愿相信那个答案。
安逸公主并未答他的话,只道:“大师,得以寄身佛家,深居简出,是福。小弟托付于您,请大师周全,往后这些时日,务必使他于凡尘得清心。”
说到最后,那双美眸里凝出了郑重的眼神,欢喜佛忽然觉得心尖上都跟着沉了一方。
匀一口气,大师朝她合掌一拜,道:“公主放心,老衲定不辱命。”
半个时辰后,天际将将擦过一层阴影,菩提寺前,安逸公主的车驾已然备好。
临上车时,慕容靥回头对将要随她上车的薄荷绿道:“我一个人呆会儿,你跟着后头那辆车去。”
薄荷绿应了声是,将她扶上车,便往后头去了。
只是安逸公主万般不曾想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个想头,竟会避免了一场大麻烦。
阔敞的素色车厢内,一道刺目的大红色渲染其中,给她一种如山河染血的错觉。
早知道暮颜素性喜欢出其不意,但她也没想到擎穹宫主竟会屈尊躲在自己的马车之中——或许,这于他而言也不实在称不上躲,只是一向见惯了这人遗世独立,高高在上,一时见他蜗在这么大小的一方空间内,她心中竟觉得他有些委屈。
翎羽之下,那张脸将将过了绝色无双时,深沉如佛的声音却跟着滚动的车轮一起,缓缓响起:“我若有心取慕容歧性命,你当凭欢喜佛一人、菩提一阵,便能阻拦?”
见到他的惊忡只在一瞬,听完他的话,她自嘲般清浅一笑,道:“你想杀谁我岂能拦得住?只是不想我弟弟做个有勇无谋的吕布,白惹上一尊阎王,自己送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