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军中的眼线今晨送来的消息。”
大帐中,诸葛晨星羽扇轻摇,面色却是不善,“天水城守将杜叔夷驻军入城,如今天水全城戒严,再观大军驻地,此厢正忙着屯粮积草,看样子也很有些全面整军的意思。”
当朝无诏,天策无令,守将私厢活动,此乃当斩之罪,其目的不言自明。
--反骨已生,早晚当叛。
百里归一权衡道:“杜叔夷乃是大司马南暠门下三大忠虎将之首,按理说南老头子忠君事上,眼也不瞎,其一手带出来的人,该不会差到哪去,不然昔年老头也不会将天水如此一座兵防重镇交予他镇守。”
众所皆知,自浔阳战后恢复大司马之职的南暠,那素来是开国功臣,两朝元老,由其一手带出来的三大忠虎将,无不身居军中要职,镇守要塞,这杜叔夷驻守天水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一向尽忠职守,冷不丁出了这么个反叛,足以让前朝军中皆起一番大乱。
几番议论下来,众人各抒己见,一时争论难平。
霍清邃肃了肃嗓子,场面霎时安静下来。
“我这里也有一份线报,”高位上的将军长指一拈,自袖中择出那飞鸽传书,朝诸葛晨星的方向掷去,“军师,劳烦公诸于众。”
看到那字迹的瞬间,诸葛晨星眉眼一动。略一沉吟,念道:“‘楚魏细作,遍及九州,高官名卿,亦不为鲜。逊太子策当有花名一册,尚未可得。然悉,天水杜将,首当其冲。’”飞鸽传书被他捏在手里,一时不及相顾另几人的态度,他转而向霍清邃探问道:“这是……司闲?”
熟悉的字迹,只有那人才有机会探寻出的消息,想来不会错了。
果然,霍清邃略一点头。
那头,云独瞬沉了一口气,语气森重:“照天水城如今情势来看,恐怕不需几日,楚策便会动手。”
天水一动,最恐四方群起而响应,如此,那份记载着九州高官细作的花名册,便尤为重要。
一直未曾说话的霍二公子忽然清浅一笑,轻松不乏嘲讽,“真是好套路,策反了守将,到时兵临城下,大门一开,兵不血刃便是旗开得胜。……南暠那老家伙带出来的人,也亏得他能策得反,可见人如其名。还不知道整个大燕有多少人头上顶的是‘楚’姓。”
霍清邃白了他一眼,跟着揉了揉有点子转筋的眼睛。
“将军,”思忖片刻,云独瞬起身行一军礼,上禀道:“天水城易守难攻,守军不过一万,只要出其不意,我天策两千兵马足矣将其拿下。兵贵神速,请将军早作断决。”
满帐,都在看着那一个人。
除了霍留白之外,剩下那几双眼睛,大抵都是庄严认真的。
长指悠悠轻叩着扶手,半晌,霍清邃唇角淡淡一勾,“我的意思……只怕你们未必肯听。”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霍留白有些发凉的声音便跟着响起:“你要保司闲。”
这不是问句。
霍清邃并没有直接说话,反而是转头将这问题抛给了诸葛晨星,“军师怎么说?”
“智者,当谋一世而不谋一时。”绿眸幽深沉凝,看得出,这决定他做的并不轻松,但终归还是一等一的干脆:“这兵,不能出。”
“军师……这……”令从首先难以接受--让他眼看着一座兵家必争之地落入敌手,这是自小悉读兵书的将才所不能容忍的事。
摇扇打断了他的话,诸葛晨星沉声道:“放弃一座重镇纵然痛苦,可如若不舍,搭进去的,绝不止一个司闲。”
令从不解,又听霍清邃此间方才云淡风轻道:“军师说的,正是我的意思。”
霍留白啧啧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倘若真就是一个司闲,你还不是一样要保?”说着朝霍清邃挑了一眼,顿了顿,阴阳怪气道:“哼,司闲、司闲……世子一生哪得闲?呵,别说,你们还真都是一丘之貉,都他娘的会自欺欺人。”
“我引他进去,这人我自然要保。”这一回霍大公子倒是没有无视霍二公子,说着话,颜色都跟着凝重了几分,转而看向主战一派,“出兵简单,焉知此消息不是楚策故意放出来的?当初安逸公主身陷密牢,司闲曾欲相救,难保楚策对此一无所知。天水驻军如此轻易便被我们发现了行迹,若是他故意透露消息,意欲借此考验司闲又当如何?再者,‘尚未可得’……我就赌,司闲拿得到花名册。到那时,救下的绝不是一个天水能比。”
许多时候,许多选择,都并非简简单单的舍与得。放弃痛苦,不放弃更痛苦。只有长远利益上的得失才是一切决定所依傍的标准,这,便是将才与帅才的区别。
沉寂片刻,看众将大都有些恍然的意味了,诸葛晨星方才开口:“八方震动,杀伐四起,动辄举国皆有战事,一行一动,已不比昔日速战速决。如此一来,帝都那头是不能没有后应的,否则一旦粮草不济,堪为大患。”
是嘛,帝都那头是一定要通知到的,或者说是,安逸公主那里。这点霍清邃毫无异义。
百里归一请命道:“将军,就让属下走一趟金陵。”
霍清邃沉吟片刻,却是摆了摆手,转而看向那里背朝自己负手独立的乞丐,淡淡道:“留白,你去。”
霍留白有些意外。然细想之下,又不算太意外。
他转身,偕一副古怪的目光看着他,“我去了可能就不回来了。”又朝百里归一那方挑了一眼,“难道你还信不过你的天枢君?”
谁走这一趟,这么重要么?百里归一纵然同慕容靥不甚熟稔,但不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吗,有什么可顾忌的!
霍清邃哼笑,“他我还不信?”正了正色,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此去金陵,一为楚魏战事报备之故,二来……叶赫王夫妇已到金陵,想必不日,叶赫公主也该到了。”
霍留白蓦然一怔。
原来,是考虑的这一环啊……
斜着一双眼睛将身边的人瞪了又瞪,霍留白不知那窜出来一阵火气,拂袖一甩手,转身就走,“我真是欠你的!”
“哪儿去?”
怒发冲冠的甩开帘帐,他大吼:“离家出走!”
哪儿去?还能哪儿去!还不是为你赴汤蹈火几千里几千里的往外奔!
“留白,”隔着一道帘帐,感觉到那脚步还是停了一停,霍清邃默然一笑,轻声嘱咐道:“要回来。”
回他的,是霍二公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废话!”
待他离去不久,帐外忽而响起一阵马蹄声,帐中的议事还在继续,却见帐帘一动,紧跟着一道杏黄影子狂风似的闪入。来人手提马鞭,披风吹乱,腰间佩剑都歪的不成样子。公仪寂的这副鬼样子,使得帐中众人都或多或少的一惊,首当其冲便属诸葛军师--不曾想,自己亲手调教出的最稳重的弟子,有朝一日竟也会唐突起来。
“将军!”不理会众人质询的目光,公仪寂大步上前,朝着霍清邃便是一拜,眸见情绪,不可谓不慌痛。
盟众无命,不得私入军营。公仪寂倏然而至,让霍清邃心底陡然升腾起一阵浓重的不祥。
“你怎么来了?”背负的双手默然握起双拳,霍盟主很不希望听到任何坏消息。
可惜,天不从人愿。
“将军……东瀛,”公仪寂眼眸一沉,带着无限惶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