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幽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什么叫,‘那就不要陪着我了’?
“不陪着你,不跟着你……”她喃喃自语一般,忽然直了眼怔怔的看着他,问:“你是叫我死吗?”
她的话刺得他心底一阵钝痛,记得那年清徽将她带回来时,自己明明是想好好保护她,好好照顾她,倾力免她一世苦难的。可这骄傲温秀的女子,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才如此痛苦。
霍清邃默默换了一口气,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愧疚,“这些年你在我身边照顾周全,所谓救命之恩,早已经报完了,再说多,就是我对不起你了。”
“救命之恩?我是为了报恩,才跟在一个对我无心的男人身边这些年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不争气的掉下来,探幽的声音渐渐弱了许多,就如同她心底的彷徨,“这些年我跟着你,我的心事……从当年被徽主带回瀛寰时便已经注定了的……我知道你不想听,但可以跟着你天涯海角,做慕容靥、白暗月她们都做不到的事,我也知足,故此我也从未言明,可是清邃……你不可能不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他皱着眉,眼里却顶顶的认真郑重,摇头道:“探幽,你知道,我若不爱她了,会遭天谴的。”
一尊繁夜寒尘,早已定下他余生命数,如若不爱,便是天谴而死。不爱?那年前尘苑里,在慕容靥为他落下那一袭白衣之后,他还怎么可能不爱她?
“就因为这个,才不得不爱她吗?是吗?”探幽茫茫然的看着他,眼里隐约竟有一分期许。
“你觉得我怕死吗?”他自嘲一笑,眸中几许柔情明灭,“嗯,我是怕死的。可我不是因为怕死才爱她,我是因为爱她,故才怕死。”
无所畏惧的英雄,却为了一个人、一份爱,开始害怕死亡。探幽知道,这一生一世,即便再没有繁夜寒尘的束缚,他也只会爱那一个人,或许永不可说,绝对永不更变。
可能,心细如她,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罢……只是不听他说出来,她绝不会想到,他的情爱,会如此震撼。
探幽是连夜走的,霍清邃派了二十精兵暗卫随护其左右,他的不放心显而易见,但就是没有说一句让她留下的话。
“总不能让她知道亲生哥哥近在咫尺,身在龙潭,自己却无能为力罢。”翌日大早,临风而立,霍留白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有一点我得承认,你废的是武功,不是脑子。放心,你的决定没有错。”
“废话,我当然没错。”霍清邃斜了他一眼,极快速调整好情绪,转而朝他问道:“前尘呢?”
“趁她睡着点了个睡穴,一时半会而且起不来呢。”霍留白眼角透出一抹得意,半晌又冷下脸来,申诉道:“你这什么孩子啊?跟孙悟空似的一会儿一张脸,精神抖擞又无穷,还真是难为探幽带了她这么长时间都没起杀心。”
霍留白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骄傲的哼了一声,“那是自然,寻常孩子又岂能做的了我霍家人?”
霍留白一怔,这话倒是意味深长。
“巳时到了。”说着,他转身便往大帐走去。
“邃,”霍留白突然叫了他一声,启口却是有些吞吐,“若是……”
偏头瞪他一眼,将军不耐道:“等着议事呢,快放!”
霍留白咬牙撇嘴,说话倒是利索不少,“若是当年,靥儿没有固执的给你生这个孩子,霍家,瀛寰,是不是到你这一代,就要绝后了?”
霍留白很清楚,于霍清邃而言,天命之约是不可违逆的命运,是以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慕容靥,就是他必须退避三舍的存在。他企图让她在苦难之后还有恢复正常的机会,企图让她在余生里还有安逸长乐的日子,而这一切,怎么看都只有别人才给得了她,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与她两厢长决。是以很久之前,他曾迫切希望与她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这也是为何,早在当年慕容靥算计了他一把,生生怀上了这个孩子之后,他会给她第一场大怒。
有着彼此血脉的女儿,活生生的羁绊,将他的存在变成一种侵蚀进她命里的牵挂与深爱,霍留白常想,霍前尘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他自欺欺人的把戏。
可是,如果呢?如果当真应了他的心思,没有这个孩子,那来日天命之约过后,瀛擎两主生生死死,都是必然销匿的存在,不同于禅让制的擎穹天宫,与瀛寰长在一体的霍氏家族,是不是就此便灭绝了?是不是,瀛寰盟,就此便消亡了?
霍清邃,他会不明白这对六合八荒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不是还有你吗?”
霍清邃不解的问了一句,旋即转身便走,根本没想要答案。
‘清徽没有后人却还有我;如若多年后,我没有后人,留白,你一定要在,霍家不能绝,瀛寰不能殆。’
--这话,清徽死的那一年,他离开家之前,霍清邃曾说过的。天策上将并不知道,在那一刻,傲世绝伦的霍二公子,终于在心底心甘情愿的叫了他一声哥。
“混账东西……”回过味来,他低低骂了一句,跟在他身后走去,而那弧度美好的嘴角,却噙满了不能言说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