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浅唤随风散尽,未曾等到诸葛晨星的后话,一根天蚕金丝已隔空而来,毫不客气的缠上霍清邃的手腕,力道筋巧,技法熟稔无他。
执丝探脉,分明可见诸葛晨星越发深拧起来的眉头,还有那渐渐有用力过猛之势的修长手指。霍清邃闲着无事,默默的数着时间,直有半刻之后,方听面前的长老军师怒极反笑的开口,“自断经脉,呵,主上,您还真是情根深种!”
初听到这个尚是机密的消息时,诸葛晨星头一个反应是晕眩,第二个反应就是想亲手宰了眼前这个兔崽子。
霍清邃并非对他复杂多样的情绪毫无了解,对于自废武功这件事,说于自己全无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至少由始至终,他从未有一刻后悔。
对诸葛晨星的评价,他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语气是让人生恨的自然从容:“不废也废了,你再生气,也只能挺着了。”
既不能杀了他,那当然只能自己硬生生挺着了。对这点诸葛晨星早有觉悟,但眼下自霍清邃口中说出这话,便让他不得不由衷开始重新思考起来,是不是真的不能宰了这个死小子。
平心静气是不可能了,强自镇定了好一会儿之后,诸葛晨星深吸一口气,问道:“她不知道?”
日前林漓应霍清邃之请亲自前往奉天同自己相见,将霍盟主大无畏自废武功的始末一一道来,待冷静下来之后,诸葛晨星才发现,自己忘了问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看霍清邃翻翻眼珠子望了望天的样子,他便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你该告诉她。”绿眸凝重,他问:“你以为你能瞒她多久?他朝她若知晓,你觉得她会如何?再等来日天命之约过后,她又可能独活吗?”
“谁说我定然就是败的那一个?”他气势平和的反问,却伴随着不可小觑的震慑力,半晌携了一丝寞厉道:“我同清徽,终究是不一样的。”
清徽,这两个字刺痛了诸葛晨星心底最深的柔软。清邃,时至今日他也终于同他的姐姐一般,一身落拓轻盈,身在杀伐之中,却全无杀伐之力。可两个人……真的是不一样的吗?
见眼前的人打量个遍,诸葛晨星无言以对之下,终于讽刺道:“你姐确实不会如你这般,吃了大亏都能用福气二字自欺欺人。”
霍盟主不以为然,“其实也不亏,废尽那些杀人夺命的伎俩,却换来安逸公主的性命同留白的回转,你精于谋算,不妨也算算此章,我哪里吃亏了?”
说起来,当时楚策提出这个条件的同时,他头一个念想自是废了武功便能救慕容靥不错,可随之而来的,连他自己都意外的第二个想头便是,自己那个酒醉江湖,游戏人间的弟弟,是否也能借着此事,将他弄回家来?
结果,霍二公子自是不负重望。
“没了武功的霍清邃……当此事最终遍传六合八荒……”只是想着会有那样一天,缜密老成的诸葛长老竟都不敢想象,那会在九州大地之上掀起怎样的一番风暴,“我甚至不敢想。”
霍清邃只是一笑,眉眼间纵横着一如既往的大气坦荡,“我从不是仗着一身武功才是瀛寰盟主,纵使手无缚鸡之力,这天下也没人比我站的更高。”转身负手,遥遥眺碧落,他的一字一句皆沉稳如斯:“霍清邃就是霍清邃,我是瀛寰霍氏的后人,我是上古纯钧王上、浣尘郡主的后人,我的双翼,是与生俱来无人能折的,不会因时移世易而变,不会因苦厄逆境而改。”
诸葛晨星从未怀疑过,废了武功,他霍清邃便不再是霍清邃了。他只是心疼,心忧,心慌。眼前这小子自己从小看大,可他对他自己所下的狠手,年复一年,却总有新的高度。
归结起来,个中缘由,有无非都是为了那远在天边的一人--安逸公主。
“你可知尚有一句,情深不寿?”
情极生仇,情深不寿。
霍清邃一笑,微一颔首,“你知道的,对此,我一向坦然。”
你坦然?是,你坦然,可是光你坦然够吗?他摇头,“她却未必。”
玄眸一顿,霍清邃半晌未语。
诸葛晨星叹了口气,也不想多为难他,转身要走之前,留话道:“这两日探幽带着尘儿也快到了,此事我没法瞒她,你好好想想如何应对罢。”
他能帮着他对全天下、全盟众保密,可是探幽,算了罢,心细如她,岂能瞒得过呢?
才迈出去几步,霍清邃略带着些许小心的声音便又从身后传来:“还有一件事是我没让阿漓告诉你的。”
心头瞬起一阵不祥,诸葛晨星强压着怒气,“说!”
于是那小子的语气里又多了点儿胆小怕事:“你别揍我。”
笑话!别说往日自己还天下第一的时候都不敢跟这位大长老动手,到了今天追条狗都要大喘气行市,还不是只有擎等着挨揍的份儿!
诸葛晨星头都没回,难得一见的暴躁道:“你再不说老子宰了你!”
“《九霄归阑》,”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两人之间那原本就不远的距离,“……我给楚策了。”
轰隆——!天地变了一层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