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二年三月十九,叶赫王携王妃、世子帝都朝觐。至此,大燕慕容氏收归东北女真部族,大统九州。
随君城外相迎叶赫行仗时,慕容靥将兄长无意之间流露出的紧张复杂之色尽收眼底,隐隐约约的,她生出一种世上自此不会太平的觉悟。
叶赫王楚箴是个极沉稳的人--这点早许多年前她便从旁辗转得知,而如今相见,这位雄踞一方的关外霸主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很是有些酝酝气概,血性男儿的味道。而那满裹戾气的红盔烈甲之下,主人那副带着些温柔的英气,则委实让她徒添了不少意外。
“不知王妃何在?”
半晌寒暄,眼看身边的一国之君眼底一阵阵的泛出旁人或许读不懂的纠结,慕容靥心头禁不住笑了又笑,最后则还是亲自问起这个让兄妹两人都很关切的问题。
“拙荆病疾初愈,太医嘱咐不宜见风,是以此间未来拜见,望陛下、殿下担待。”
一句话解释的明明白白,该说是太了解这位闺中密友了,以致于这事到如今仍然避而不见的行为,虽足以让安逸公主喟叹,但却不至于让她意外。
纵观全场,倒是叶赫王身边的小世子幼年老成,随着父王应对得宜,很是惹足了她的目光。
如此这般,直是到了当晚帝宫钓玉台大宴之时,安逸公主的一双慧眼也未能有幸在叶赫那拉楚箴左右见到一点点黄口旧交的影子。只是夜宴将启之时,那昔年随着旧交远嫁叶赫的丫头萋萋过来朝她行了礼,感慨与欢喜里,奉命将她主子交代的东西送到了安逸公主手里,旋即未等慕容靥问些什么,人便已利利索索的没影儿了。
华灯之下,她张开手掌,一颗湛蓝通透的果子就睡在手里,与之相贴的肌肤飞速的将如春的温暖传递与四肢百骸,经久不绝。
握紧了手掌,她垂眸,浅笑悠然。
“许久不见你笑成这样了。”
稳重清肃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慕容靥微一偏头,正逢萧肃天已走到自己身边,想着他的话便摇头笑道:“非也,你是许久不见我了,何来笑与不笑?”
萧肃天轻轻一笑,继而道:“才那丫头一身女真打扮,远远看着却有两分眼熟,想来是萋萋罢?”
昔年自家胞妹的贴身陪嫁,虽是多年不见,但却也识得出两分旧影。
她眉目微挑,颔首道:“不然叶赫的人里,还有哪个是能同我搭上话的?”
似乎是对胞妹对自己的忽视颇有看法,一向稳重的怀德殿下也少有的勾出一副扭捏态度,很有些不甘愿的问了一句:“说什么了?”
慕容靥只觉得他这态度很是好笑,只是席宴就在眼前,才难得压下了逗他的心思,只将手掌一摊,由他将叶赫王妃送来的东西细细观瞻一番。
看到那枚湛蓝果子的瞬间,萧肃天显然很有风范的愣了一下。
清湛的眸子足足怔了有一弹指,小心再小心的触了触湛蓝的果子,百感纠结于胸,最终化作一阵漫长的喟叹:“难得,难得,难得……”
“‘世间一棵树,十年一颗果,百草谁得似?野参枉称尊。’”旧时的记忆,如纸鸢荡漾脑中,握着这果子,就如同握着黄口时的一个梦,她叹:“兰陵果啊,昔年老爵爷驾前,我等小儿求了几百上千遍都不肯拿出来给看看的东西,到底是你这做哥哥的舍得,当年却是刨了那一棵树给她做陪嫁,竟也不怕水土不服,走了前人淮南淮北的老路,一棵国宝似的花木,便是如此毁了也未可知!”
话里慨叹十足,竟还裹着两分怨念,萧肃天摇头暗笑,倒猜不透她吃的是谁的味儿。
兴致上来,他更是难得的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辛酸道:“你还好意思吃味儿?且看如今这果子在谁手里,我这哪里是给自己养的妹妹,分明是给你养的姐姐!”
撇撇嘴,目光正好映到前头刚刚入了席的某一位佳人身上,她便回手将他一推,低调的朝那方向挑了个眼神同他道:“我也给你养了个姐姐啊!姐夫,你也好意思同我计较?”
果然,他是不太好意思了。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最后也只能罢了罢了。
夜宴进行的顺遂,亲贵大臣携同家眷,同远道来归的叶赫族臣长谈海北,气氛一时融洽。
想想也是,辽东叶赫,十大门阀里数一数二的存在,且那王妃殿下,抛去那兰陵萧氏同样显贵的出身不提,朝中有点子阅历的人都知道些其与今上的旧情以及同安逸公主的交情,加之叶赫部这北地关塞之地的重要程度,谁又敢轻易惹了这贵客去?
一切的安稳静好终究在叶赫那拉楚箴的一句话之后湮灭。
酒过三巡,看着台上蝶舞翩跹的窈窕丽人们,叶赫王当夜头一次露出了不很尽兴的形容,未等才刚注意到这些的今上开口询问,便见其上前行了礼,拜道:“圣人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我叶赫氏千里赴帝都,为表归顺之心,彰我女真部崇敬太平之意,小王唐突,此番来朝,特备献大舞一曲,不知可有荣幸,得君上圣目视听?”
高座上的人微笑颔首,明黄广袖一挥,“准。”
当慕容恕对楚箴的请求欣然应允时,打死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淡淡一个‘准’字,迎来的会是一番如何光景。
四方歌姬舞娘姗姗退场,旋即,楚箴命令一下,便有结对的女真女子自外而入,各个皆手持碧玉石板,顷刻间便叠了一铺错落参差的碧台出来,再一晃眼,妖娆恢弘的一方大曲起章入耳,眼前出现的,便是一副绝世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