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昨夜杨奢向她坦诚第三件事时,她也想不明白,为何她捧着一颗赤子之心帮衬辅佐的兄长,会忌她防她,若此。
“早在他登基之前一年,父王便已将空谷之事对他坦诚,至于他为何讳莫如深,或许只能归结于他是帝王。”
--杨奢是这样告诉她的。
打从心底,她相信,逍遥殿下只有不说的话,没有假说的话。
“我给他帝王之位,不想却反被此累,倘若他不是帝王,可能兄妹之间,倒不会阋墙。”
钓玉台上,她临风而立,身边站着的是奉命送她出宫的唐大总管。
听着她平平淡淡的语气缥缈在这云天高台之上,唐业宁两道老眉一拧,道出真谛:“殿下糊涂!归根结底,逊王殿下才是您一母同胞,陛下便不是陛下,你仍要辅政朝野,陛下若不是陛下,只会看到你待逊王殿下的姐弟情深,是以只要是慕容氏做主天下,这一局棋上,你便必定是他谋算之人。”
不顾僭越的道出这真相,唐业宁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更深的是忧虑。
远眺无极的女子,脑子里却忽然蹦出一个场景--傲然恣意的玄衣少年栖身在那茶寮之中,外头是漫天皑皑,他笑意蔑世,叹一句笨鳖啊笨鳖!
她忽然就笑了一声,个中酸楚苦涩,竟难分辨。
“我一直以为自己挺聪明的,天底下多数人也都以为我是聪明的,可原来当年初雪相逢,他的头一句话便是指点迷津,概括了我半生荒唐。”
“我自以为为他所铺的帝路,原来竟是给自己的死路,荒唐啊,荒唐……”
两句话,两个他,影影绰绰,皆在印证着她的荒唐。
唐业宁忖度片刻,进言道:“无论如何,陛下是不对您怎样的。”
宽慰也逃不过无奈,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慕容恕终究是不会杀她的,即便她真有不臣之心。
慕容靥摆了摆手,笑道:“阿翁,你不明白呀,还是杀了好。干干净净的一死,总是好过腌臜阴晦的算计。”
“天底下有谁能走到我这步?一朝回望,原来所曾以为的,全是假的……假的,全是假的!”双掌拍在玉石栏杆之上,她却感觉不到痛楚。
一瞬间,她有些想念起楚策来。或者是说,想念他手里的酷刑,那些疼痛。
“您……可后悔?”敛了敛神,他小心解释道:“老奴是说,经年前,先帝病榻之前,您的决定。”
后悔?拿什么后悔?她忽然凄凉的发现,自己没有后悔的资格。
“歧儿还小。”她阖眸淡淡吐出四个字,顿了顿,方道:“我得保护好他,长兄多疑,长姐痴嗔,我更世俗,只剩他了……我必须要护他干干净净,这一方净土,是我慕容氏仅剩的一点子干净了。”
说到最后,话里都有了反复呢喃之意,可一边唐大总管听了,却放心许多。
她到底还有相信,是好事。
“您……对陛下……”
他很想问,她过去全心全意辅佐的兄长,日后,她要如何对待,但话到嘴边才知道多难出口。
默了半晌,在抬眸,她眼里精光一现,压下所有的喜与怒,俨然又是那高高在上,算计着天下升平的嫡长公主。
声色微冷,她道:“照理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龙驭宾天之后,你这帝宫大总管也该是到头了,我为何费心铺排着暗线,要今上留你在左右侍奉,你自己最清楚。记住了,你是我的人,不是慕容恕的。”
蓦然一怔之后,唐大总管退后一步,躬身道:“老奴斗胆问一句,到哪一日?”
“到他待我同心之日。”她声音愈冷,“你要知道,可能不会有那么一日。”
唐业宁许久没有回话。
到慕容靥终于疑惑的回头看他时,却见他正颔首默笑,眉眼竟荡涤了许多欣慰,未待慕容靥启口问去,便见他转身朝着东边天际拜了三拜,方郑重交代道:“先帝啊,容老奴上禀天听,殿下……终究懂得了自保,您龙灵在天,当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