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华城,乾和宫偏殿。
从闽州回转帝都,连家门都未进,帝王寝宫便成了安逸公主头一个目的地。
“我问你一事,你老实告诉我。”
她进殿时,慕容恕还在那儿看折子。因闽州失而复得,又大挫浔阳军嫡部的锐气,他这几日心情也明朗了两分,此刻见她,倒也没前些日子那么大气性了。
“说罢。”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仍旧是闷闷的语气,但显然已缓和了不少--至少都不曾拿她此刻如此冒失没规矩的行止说话。
“那时你问我安逸驸马的人选是不是有了,”双手支在案上,她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当时,那个人选,你指的是谁?”
那时,她自然而然的以为他说的是花燕羽,可此番去了一趟闽州,听过杨奢那么一番话,却又让她疑惑起来。
慕容恕所指,与自己所以为的,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倒是慕容恕被她这么一问,明显有些丈二和尚,直愣愣的回答她:“自然是阿奢,还会有谁?”
她的脸刷一下白了。
慕容恕心里一咯噔,手里折子也搁了,缓缓起身,“靥儿,发生什么事了?”
隔了半天才回神,她匆忙掩饰,“没、没有事……”
慕容恕没有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她,意图很明显--直是要把实话看出来。
来自他的压力愈发强大,她知道自己避无可避,眉头也不知何时深蹙起来,声音甚低:“我不知你指的是他。”她擦了把虚无的汗,颓丧道:“我……很意外。”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这副样子才真的让他意外,“这是我们全家都乐见的。”
慕容靥却还沉浸在那一幕幕石破天惊的画面里,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是他呢……?”
“那时,阿奢早你一步从临安回来,他入宫时是夜里,宫门已落了门楔,当时朕与你皇嫂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直到他道出所请,是言待你回都,便要朕下旨赐婚,这方使我们放下心来--虽惊异之情不亚最初,但却是难得的大喜事。”他说着,目光回转到她身上,“这些,我们都以为你知道。”
她摇头,“不知道。”心里一沉,没来由的涌上一股压迫,不由得说出了那种隐约的感觉,“他好陌生。”
慕容恕怔了一下。
随即,他劝慰道:“你们只是分开的太久了,这次他回来,也不曾有多少时间好好相处--时间会弥补一切,等他回来,等这一切过去,哥就给你们赐婚--如果这一切还有过去的一天。”
后一句话明显有些抱怨在其中。
慕容靥也是被他最后的一句话勾回了神绪,缓了一缓,深吸一口气道:“叫你放心的话我说过百八十遍了,这回不说了,再等三个月,最多三个月,你会原谅我的。”
连原谅这个词儿都用上了,说完这句话后,她突然觉得心里好空寂。
普天之下,竟没有一个人既懂她,又能陪伴她。
她愿倾尽所有来换这样一人,可没有,就是没有。
慕容恕似乎也是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偏离,是以长久不语后,开口便转了话锋,“过些日子便是你生辰了,之后第二日又是父皇忌辰,朕的意思,一切都从简,到时候你入宫来,一家人吃顿饭也就是了。”
说起来,她的生辰也是很有意思的--
彼时,先帝慕容及率军背水一战,大破前朝大魏帝都金陵,当夜登帝位于囚华城玄黄殿,同日,她降生于兰陵,先帝大喜,视其为开国福星,所下第一道圣旨便是封她做安逸公主,择地大建安逸宫。在她尚在襁褓之中时,这个生辰便已将她的荣耀推上了无人之境。十二岁以前,这就是一年中她最喜欢的日子。
直到十二岁,厄运随着这个年纪而来。从青梅竹马的决裂,到日后父亲离世的悲恸,慢慢的,她相信了那人说的那句话--上天给你多少,也会拿走多少,只会更多,不会少。
想着这些,她自嘲般的一笑,摇头道:“你忘了,我已经好几年不过生辰了。”
其实倒也不是不过,只是不与其他人一起过罢了。
他并没忘,“今年不一样,要过来。”
十二岁那个年纪折断了她与杨奢的一段缘,可如今杨奢已经释然,慕容恕相信,今年,可以是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
她深知哥哥所想,却还是不依,“你还是跟皇嫂费心父皇的忌辰罢,虽说战时从简,但也不能让人说新皇不孝不是?至于我的事……我自己有打算,你就别为难我了。”
苦劝无功,慕容恕无奈,“你呀,什么时候能听旁人说两句话?”
她轻然一笑,说出一个最可能的答案,“下辈子罢。”
说罢,转身欲走。
“荆州还守得住吗?”
走出五六步远,慕容恕突然这样问她。
她没有回头,默默沉了一口气,告诉他:“守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