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赉终于起兵攻打闽州那日,这场战事已持续了几月,时岁渐入冬,帝都里却还迟迟未下第一场雪。
也是到了重兵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之时,所有人才知道,原来荆州攻得那么苦,也不过是慕容赉做声东击西之计的结果--浔阳王亲兵卫队的主力兵马竟全放在了不甚起眼的闽州附近,千等万待,只图致命一击。
“不是已经通知闽州早做准备了吗?怎么还被打成了这个奶奶样?杨奢到底在做什么!他这个抚宁大将军是去浪费粮草么?!”
一声厉然的呵斥伴随着奏折战报被摔落在地的噼里啪啦声从金樽殿中传出来,才走到门前的杨炎卿脚步一驻,跟在一旁的葡萄紫也被吓得一哆嗦--好些时候不曾听到殿下这么气急败坏的骂逍遥殿下了,不,应该是好久不曾见殿下如此气急败坏,也好久不曾听其这样骂过逍遥殿下了,这两件事如今一并发生,可见是大事前兆。
“左相大人,要不要……等婢子去探探路您再进去?”本着良心二字,葡萄紫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当然,在她看来,以杨大公子这样的人品才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忍心叫自己个小丫头片子去做探路石的。
果然,她的猜测不错。
朝殿中望了望,杨左相淡淡蹙着的眉头似乎又有些发深,却还是风度十足的摆摆手制止了小丫头的自杀式行为,“不必,我知道你家主子为何发怒。”偏头看到其煞白煞白的一张小脸,左相大人心中叹了口气,进一步宽慰道:“你先下去罢,这有本相。”
葡萄紫喜从中来,飞速的欠身行一礼,丢下一句‘大人望自……珍重。’便撒丫子跑得老远,杨左相摇了摇头,大叹人性良心终究是比不过自身安危的。
“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沉不住气。”一步踏进殿中,杨左相从容不迫的从地上拾起奏折战报,缓缓朝她走来,“可见丢了那半壁江山,你心里也不是自信满满。”
高位上上的安逸公主淡淡抬眸,含着急怒的目光久久望着他,不语。
进到殿中,杨炎卿反而不着急了,看了孔雀蓝一眼道:“蓝丫头,奉茶过来。”
一句话,孔雀蓝欠身而去,心里虽担心,但也有如蒙大赦之感。
“那半壁搁下不表,丢了是我的骂名,但这半壁若是折在你杨家手里,难道你就很有面子?”
对他这置身事外的样子,慕容靥很是看不惯。
他尽力舒了舒眉眼,一路走到她身边坐下,“自然没面子,但我信阿奢。”
杨炎卿轻描淡写一句话说来,倒让慕容靥心里一虚--怎么却像是在说自己信不过他一样?
“如此说来,你不是为闽州之事而来?”既然信得过他,自然便不必担心任何事了不是吗?
“我为北面战场而来。”
北面战场,即便慕容恕私下与南暠下了‘保存兵力,是退该退’的秘旨,然叶赫骑兵终究是不好惹的,上原宫本望眼看辽东攻陷无望,却是转而使了出其不意的招数转攻防守薄弱的胶东,如今辽东完璧,胶东却已陷落,别说慕容恕是一颗龙心爆了八瓣儿,就连慕容靥心中也忐忑不已。
想了想,她问出最关心的一个问题,“花氏有什么消息么?”
胶东一带,最让她心绪不宁的便要数落在蓬莱的花氏一族了。
杨炎卿摇摇头,“胶东封了岛,便是有什么也难透出来,不过你不必担心,藤原家衡那样精明博知的人,自然不会对蓬莱花氏不利。除非他想一下子惹回十家强敌去。”
她眉心一蹙,“那北面战场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是不放心。”他眉头拧得更深,顿了顿,道:“靥儿,说是一回事,这江山真正给出去则又是另一回事,你可明白?”
看了看他,她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点头。
见此,他沉一口气,思了片刻郑重道:“这么多年交情摆在这儿,我只想你跟我交个底儿,半壁江山说放就放,你信的究竟是谁?”
“你觉得呢?”她忽然站起身来,站在他面前低眸看着他,“我不信你没有任何猜测。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猜对了,我便承认,若错了,你也不必再问。”
“……是霍将军吗?”
她眼眸动也未动,只是这答案来得很迟,若非知道她从不说假话,杨左相还真会怀疑这话的可信度。
许久,她道:“不是。”
他沉沉叹了口气,眼中闪过遗憾。
她回身,背对着他远眺,心里也有些感怀--说谎的滋味,真的是极少尝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