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英虽然已经是气愤不已，但科长也好像在失去了耐心，所以她不得不让自己压抑了情绪，尽可能不刺激的向他了解情况。
“再问一下科长，像易师傅这种身体受伤，暂时不可能来企业正常上班，单位还有别的规定吗？”
“有，肯定有！”科长的嘴角甚至还浮现出了浅浅笑意；“视情况而定嘛，对不对？”
“是怎么定的，企业老职工了，身体状况明显不适应正常劳动的情况，可能会如何的安排他？”
科长冷冷的看了看她，表情漠然地说道；“单位有多种的规定嘛，比如休病假。当然，这需要正规医院开出的证明，然后来厂里转办成假条。易国仁他应该是知道，我们组织过多次学习，其中也包括了劳动纪律各方面的考核。”
“只是休病假，并且需要医院开出的证明？”
“当然，还要有企业的把关，通不过的话，那就作为事假来处理。你知道企业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嘛。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哦，请说吧？”
“如果不愿意在我们这个企业，也就是，不适应国有企业现代管理的，啊，这个也不勉强，你也可以领那五千块走人。”
“什么叫领五千块走人？”
“也就是完全和单位脱离，从此以后和企业再没有任何关系。改革嘛，是不是？”
由于科长的进一步解释，黎英总算明白了，他所谓领五千元钱走人，实际相当于让职工辞职。感到深深震撼的她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就算是国有企业，现实对他们竟然会是如此的残酷。想不到这种难以置信的现实，和自己从课堂上的理解和学习，根本就是面目全非的有着天壤之别。
“人家三十年的工龄啊，就只是这五千补偿吗？”她压抑了自己地问。
“啊，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工厂文件嘛，并且经过职代会讨论通过，所有的全民身份职工一视同仁。你工作时间长，单位付给了你工资嘛，是不是。”
看得出来，他并不像只是敷衍。但黎英仍然是很难相信，现在的国企居然会变得如此的可怕，根本是在漠视工人职工的权利，以及侵吞着他们应该的利益。
显然，假如这就是现代国企管理制度的话，那么，这种基本丧失了凝聚力的企业，真的还可能有前途，有希望吗？
似乎易师傅正在面临的这种现实，已经让她格外灰心的有些力不从心了。但就这样了吗，怎么也得据理力争一下吧。
“了解你说的了，另外的问题是，像易师傅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难以坚持来厂里上班，也不是拿了五千走人，单位又会怎么来处理呢？”
“这也有规定啊！工龄三十年的，他还可以选择内退嘛。什么都不用管，企业给他档案工资的百分之六十，直到他到达退休的年龄！”
科长在这样说话的时候，除了语气的改变，甚至那脸上还奇怪地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但他这样的笑，却让黎英特别的感觉到心寒和悲哀。
“如果易师父不是在企业上班，也就是你说的内退，他每个月可以领到的那六十是多少？”
“一百八十五。当然，必须缴纳的养老保险和别的扣除，也还有近百元的钱了嘛。”
“就这么一点啊，企业是怎么算的？”
“八十年代的档案工资，按标准足额按时的发放。不干活也拿钱，解放前哪找这种事，这也充分体现了我们人民和国家，对他这种人的关怀！”
当科长这样解释的时候，他似乎还相当满足的表现出得意，就好像这样的处理，对于老工人已经算天大的恩惠一般。黎英不只是看出，而是深深地理解了，这企业里某种无情的冷漠，根本不负责任的对他人的权利漠视。
因为所谓的领走五千块，其实就是变相的赶走工人。至于所谓的内退，甚至连饥饱都做不到的一点补偿，尤其不断攀升的物价，不过是在将年老的工人推向绝望的深渊。尤其年轻人就业已经成问题的现实，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假如身体也不怎么样，他还可能再有别的就业吗。
而此刻，不知不觉间，办公室里已经塞满陆续挤进来人。而黎英却被围在了核心，尤其当她为了易国仁师傅据理力争，把问题提高到现在政策层面时，她的话却引来了人们哄堂的大笑。
“你说什么，劳动法？嘿嘿！”
科长笑了，这位人事劳资科负责人，显得一脸怪异，瞪大了眼睛地看她，似乎她提出了一个既不可理喻，又是相当可笑的问题。而比起这位科长，那些看热闹的一个个更是乐不可支。
虽然人们这种的表现让人寒心的不可理喻，但这就是现实，很不不正常的现实。我们的企业，特别国有企业不可能是他们这样，应该在什么地方，人们理解上出现了问题。
然而，对于她又提出的疑问，那科长也并不掩饰地作了说明；“你说这劳动法，难道我还有不知道的吗？其实这一类文件，我早就研究过，也可以说是读透了。这样来说吧，劳动法是不错，很好，不过它并不解决企业吃饭的问题。现在是市场经济，企业需要的不是这些名堂，而是订单，大家要收入，单位生产的东西得要有利润！”
“你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政府文件，应该具备法律效力呀？”
“这些书面的东西，你怎么说现在也没有用。试着几个月没有工资领，企业没钱发给大家，那时候你拿什么样的法律来也没有用。企业贷不到款，一直发不出钱，挨饿的滋味，不见得哪个人就一定好受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办公室里也嘈杂了起来。有人怪样的叫道；“就一句话，按通俗的话说，劳动法是拿给外国人看的！”
“真的猪脑子，凭着这脸嘴好看，当然用不着饿肚子！”
“这种人，就脑子不好用。”
“据说现在证实了，一般的靓女，通常都他妈大脑出格的简单！”
“靓女又怎样，还不都他妈女人那点玩意！”
“哇塞，真的还有好几分菜样啊——”
“我呸，淘气包！马轻舟，就不管一下你这可恶兄弟啊！”
拥挤的办公室门，尤其那刚刚赶来，在挤动着的人群后面昂奋的喊叫，在黎英那情绪激愤的脑子里，几乎是久久的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