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娜似乎就这样消失了,但却不是和樱子、由子一样彻底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而是和多多一样,在我心里面挥之不去了。至于电话,我倒是给美娜打过几次,但是已经关机,和多多当时的情况一样,我也便不再打去了。
在这个小区里面,四季有着明显的变化,连对日子的察觉也会高了许多,很多灌木植物的叶子开始休息自己的生命,菊花也开始透出淡绿色的花苞,一种无以名状的冲动和热切的欲望。我和思绮也在一次所谓的“教育”中熟识起来,基本也算得上是除了俊浩之外的一个近友了。
俊浩有来看过我一次,一个星期二的下午,海陆是自然一起来的。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瘦弱多病,很是不协调的搭配,硬是有着极度温暖的气息。请他们吃饭时自然的事情,虽然是在自己住的地方,但是至少兑现了自己的一个承诺。承诺这个东西,拖欠的越久,就越是无法还清的债务。
“最近在忙什么了?”俊浩问我。
“看看闲书,偶尔逛逛酒吧,也就这些事情了。”
“没有继续参加学校里面的活动。”
“没有了。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喜欢那种活动,不去也就罢了,有时候还是强制性质的,那就更加无法忍受。以前去的太多,现在已经不盲目了,反倒是麻木了。”
海陆咽下口饭,笑了笑,“米诺,你无非是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罢了。是不是找了新的女朋友?或许是不是就藏在这里,然后就不问世事了。我可早就知道你是这种性格的了。不过总比一个人闲着好,有时候有个人陪着的确很好。我和俊浩过来时候看到你的邻居,很漂亮的女孩子。你可真是有福气,选个住处还有漂亮的女孩子陪着。”
“那就得问俊浩了,房子是我和他一起来看的。莫不是俊浩看上了人家女孩子,若真是这样,海陆,你可就危险了。”
我说完,大家都笑了。对于思绮,他们很有想聊下去的意思,但是不至于很熟悉,也就作罢了。于是,又说到了学校,关于制度和管理的,我对政治一向头疼,也不敏感,便最终也没有聊得下去。最后也就说说关于学校的演出和假日活动了。学校的圣诞晚会每年都是很不错的,今年也已经开始挑选节目了,据说有许多不错的表演。俊浩也已经凭借关系得到了俩张门票,自然是和海陆一起去观看。我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不过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去看看也是不错的选择。
晚上七点左右,我一个人去了AMERNOPRAIA。俊浩和海陆下午喝过一杯咖啡就走了。咖啡师速溶的,糖很多,太甜了。已经是深秋,天也要黑的比以前早很多。天也比之前冷太多,晚上出来的人也逐渐少了,酒吧也显得冷清不少。
的确,酒吧依旧是零零落落的几人。明显美娜也就不在这里了。虽然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美娜。
我在老地方坐了下来,服务员已经换了,至于酒吧环境和氛围还是那么熟悉。
我叫了一杯TropicalSol。
有人喝醉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直在哭诉。其实她有着隽秀而又成熟的脸庞,看起来也会是那种让女人感到有依靠的男人。但是他就是被自己的女人抛弃了。女人为了钱和别人的男人跑了,孩子和家庭都不要了,只要做人家的有钱二奶。男人一直哭,苦自己和自己的无知,知道他的孩子把喝得醉醺醺的他扶走。出去时,他还摔坏了一个酒瓶,翡翠绿的胖子摔个粉碎,有割破手指的吮,吸。
我喝了一口TropicalSol,味道不如从前,似乎是一样,但是就是感觉不对。感觉这东西,没有人说得清楚。
“还在喝TropicalSol?以为你这一阵子没有来,准会换口味了,没想到你还是喝这个。”安德鲁从后台走来,一眼看出来我喝的。
“只是喜欢它的感觉罢了,感觉谁又说得清楚了。喝着TropicalSol,便以为自己也就是他了,谁又会知道TropicalSol是不是也想变成一个我自己啊,感觉还真是奇妙。你店里换了不少人,陌生面孔很多,而且TropicalSol似乎也没有之前的味道了。”
“因为秋天已经快要结束的缘故,人客也就少了。部分工人已经回家了。只是临时调整了小部分而已。调酒师换了,不过我尝过TropicalSol的味道,还是没有变,可能只是你的感觉变了。本来已经打算放弃这酒的,不过想想有你这个朋友一直惦记,也就一再的延迟。TropicalSol已经没有市场价值,过时了。”安德鲁说着,又招呼了几个刚刚进来的朋友。他们是葡萄牙人,应该互相认识,用脸颊贴吻问候对方。
“美娜已经不在这里表演了?”我问。
“是的,有一段时间了。也就你那天看过她表演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我是期望她可以再来的。她走后,不少客人还会过来问她。听别人说,那天演出后,她和一个男人跑了,就失踪了。我不知道她的下落,也没有必要知道的,倒是为了客人,我也打听过一些,但是最终都没有着落。即使有,也记不大清楚了,你知道我的记性的。”
“她的确有些神秘,难怪那么多人为她着迷。”
“看来你也是被她迷上了。你可从来没有和我谈论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连那些电影明星也未曾提及过。但是对这个女孩子,提到的似乎不止两回了。”安德鲁说完,为自己的推算得意的笑笑。他叫那个新的调酒师兑了两杯新的鸡尾酒,名称还没有想清楚。
安德鲁继续说,“那个女孩其实还真是不错,从和她的几次交往来看,并不是那种有心计的女孩子,可以叫做单纯,心底也还不错,可就是冷淡了一点。不过,要是你和她恋爱,那肯定是不合适。以我的感觉,你们不合适。”
“不合适?”
“是的,这只是感觉罢了。想你说的感觉这东西说不清。没有确切的答案,也就根本说不清会是对,还是错的。”
又是感觉。
我又喝了口TropicalSol,感觉还是不对,皱了皱眉头。安德鲁似乎看到了,问我,
“味道不行?”
“那倒不是,味道还是一样,就是喝不出以前的心情,和调酒师没有关系。”
我不想因此和调酒师结下不愉快的关系,因为以后还会在这里继续喝酒。
“要不换一杯吧,算我请你。”安德鲁说。
“谢谢,不用的。等等我也该走了,再喝一杯还得有些时间,而且晚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我终于把酒喝完,酒吧里面依旧是稀落的几个人,安德鲁却一直呆着酒吧里,其实酒吧里面的事情他现在是不用管的。我走后,他又叫了几杯酒,慢慢的喝,他那肥厚的肚子是酒精培养出来的,连思想都藏在了里面。夜里,我梦见他过世了,肚子被剖开,有无数个灵魂跑了出来,一直在哭泣,狠狠的哭泣,泪水都是蓝色的液体,到处散发着酒精的味道。直到泪水哭干了,他们又躲进了安德鲁的肚子,自己缝合好,他便站起来了。肚子没有以前的肥厚,脸上的小酒窝孩子啊,笑起来真好看。
米奇打来了电话,他现在还在国中,和我的联系谈不上频繁。这次通话无非还是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事情,而我也已经不感到意外了。从米奇开始懂事以来,父母之间的态度便开始变得冷漠,而我也就是他唯一的倾诉对象了。我离开之后,米奇也就一个人开始面对日渐冷漠的家庭生活,而他对于父母的感觉,几乎也就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哥。”米奇在电话的另一头。
“米奇。怎么啦?”我问。和米奇的对话,每次都会表现出异常的平静,不只是因为某种血缘关系,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昨天回过家,我听见他们……他们讨论关于离婚的事情。开始声音很小,后面越吵越大,也用不到我去偷偷听了。以前他们都会偷偷的去说一些事情,而现在已经不用了。想想真是可笑。”我听见米奇的暗笑,充满苦涩。他始终不肯叫出父亲和母亲,我可以想象他淡蓝色的眼睛里的地中海一样的痛苦。
街上的行人稀少,我边打电话,边看着公路两边的招牌。前方修地铁,车辆需要绕行,行人可以过去。又是红灯,已经堵得够厉害了,上下班的高峰期。环卫工人还在清扫,他们要下班了,叶子还在落下来。拐角的一座商贸大厦,有一家欧登阁的牌子。不是已经消失了么?
“那父亲和母亲没有和你说什么?”
“他们能说什么,无非是自己需要对方的一个理由罢了,完全是借口!你知道吗?哥,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借口,他们问我的看法,真是可笑。”我听见米奇说真是可笑,心里不由的不安。我担心米奇,他还只是个孩子。
“哥,我又能有什么看法,我对他们说,婚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没有丝毫关系。坦白说,我倒是真的希望他们离了。分开了,当个陌生人总比天天见面当仇人好。你离开之后,我就更加无趣了,我也基本不回家,回家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他们有他们的自由,又何必强加他们的思想于我有限的自由……”
我听见米奇的抽泣声。汽车划过耳边,长鸣声。公路上很吵,到处在施工。司机们和店主们抱怨工程进展的缓慢。
“米奇……”
“哥,你是我永远的哥,我的事情只有你能够理解,我越来越不懂,他俩和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我渴望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痛苦也就越多,现在我已经不敢奢求什么了。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个所谓的家的。”
“离开?米奇,离开并不是最后解决的办法啊。”
“但是哥,你不是都离开了啊?”
是啊,我是离开了,但却并不是真正彻底的离开啊,心里总会想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再差、再坏也还是得回去。这些我不想告诉米奇,我知道他困惑的深蓝色的眼睛挂满泪珠,高挺的鼻梁下呼吸在不断游离。
“你有自己的想法。”
“嗯,但是现在不想说。也许这会是一种解脱的方法。”
“解脱?”
“是的,哥,不过我不会想不开。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己喜欢。”
“是么?”
“嗯,哥,我爱你。”
“我也爱你,米奇。”
米奇挂了电话,也许他的眼角仍旧湿润着。我没有什么心情,就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一群孩子在玩滑板,宽松的裤子,嘻哈的衣服,鸭舌帽遮盖住他们染过的头发,有几束橘黄不小心暴露。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我旁边经过,红玫瑰的香味刺激着鼻子的嗅觉,她的高跟鞋足足十五厘米,敲打着午后的地板咚咚作响。她手提着莫奈的经典银色包,不知道是不是真版,总之,有点耀眼,还有一个米白色的欧登阁的包装盒,她居然去过这个店。有老年人在遛狗,两个老年人相遇,两只毛色不同的狗也相遇,它们相互看了一眼,停了一会儿,又追随各自的主人离开了。
垃圾桶又多了一块纸屑。绿色的垃圾桶,不是邮筒。
中途,我买了一打啤酒,十二灌。
回家需要些时间,并不是因为啤酒沉重的缘故。
到家的时候遇见了思绮。她今天该是出去了的,看得出来,她的确很累。眼睛凹陷,嘴唇也是干涩的,只有她的长发依旧还是那么好看。
“你还,思绮。”
“你好,米诺。”
“等会儿,还有什么事情么?”我问。
“应该是没有的。”
“那一起喝上两杯吧。”我示意手中提着的啤酒,对她发出邀请。思绮犹豫了一会,然后点头。
两罐啤酒,没有冰冻。我们相对而坐,一人一罐。我自己先喝了起来,思绮却始终看着我,不动啤酒。
“不喜欢喝啤酒?还是喝不来?”我这才发现我邀请的无理性。
“都不是。”
“是否需要冻一下再喝?不过天气已经够冷了。”
“不需要。”
我又喝了一口啤酒,这一灌已经喝去一半,而思绮却一直没有碰过这啤酒。女人都是这么让人难以理解。
“米诺,你有心事?”思绮问。
“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喝酒罢了。喝酒估计不需要什么理由吧。”我说完,便把一罐剩下全喝完了。我又开了一罐。她依旧没有动。
“我们应该干一杯吧。”我向她提议,“只要喝一口酒好,你随意点。”我把啤酒递过去,思绮礼貌的碰了一下啤酒罐,轻轻的,没有任何响声。她收回啤酒罐,细细的抿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我便又喝了半罐的啤酒,酒顺着事关流淌入胃里有说不出的淡淡的温暖。
思绮的脸有些微红,我看着她笑,她便不好意思的把头埋下了。喝酒的确是件美好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反正就是学会了,那种迷醉的状态,什么都是美好的,烦恼都会被遗忘在过去的时光里,很多人很多事情都会和酒精的浓度一起蒸发。
“请不要喝了,米诺。”思绮挡住我的手,不让我继续开啤酒。
“不会有事情的,又不会喝醉,就是单纯的高兴。”我推开思绮的手,继续喝酒。又点燃了一支烟,麻痹有时候是一种美好的状态。其实我叫思绮来干什么了,我并不知道。我只管自己喝酒便好了我以一种悠闲的姿态看着思绮,居然没有化妆,那么素淡,脸被酒精渲染的粉红。歌莉娅的白色上衣,丝质透明的,亚瑟里的欧式裙子,雅致而高贵。我看着思绮,她又低头,然后我就一直笑,一直笑……
墙壁上的摆钟在吧嗒吵着,分钟在嘲笑着时钟的指向标。
凌晨四点,上了厕所,实在是憋得难受,口干涩的厉害,于是去客厅倒了杯水。不想开灯,半夜喜欢微弱的夜光抚摸眼睛。
沙发上有人,我以一种果断的思维判断。
的确有人。
思绮?我已经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昨晚一直在喝酒,然后对她笑。至于后面和其中的细节,只有思绮自己知道了吧。我突然一阵羞愧。
黑夜里的呼吸声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撞击心的跳动。天亮会是个很好的解决方式。
六点八分,已经六点八分。实际上是二小时零八分的特殊性失眠。我走进客厅,早晨未晞的阳光已经让整个房间有些亮堂了。
竟然不是思绮!不是!
“俊浩,怎么是你?你怎么过来的?”
居然是俊浩。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戴上了并没有度数的眼镜,笑着说:“我昨天夜观天象,适宜外出,尤其是适宜莱尼这儿,我就过来了。”
“可不是和你说笑,俊浩。”
“那的问你自己了,看你又发了什么神经,喝成这个样子,一直傻笑,还吐个不行。让人家一个女孩子怎么也应付不过来啊。还好我打了电话过来,不然她可真是要崩溃了。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哭到不行,想扛着你去洗漱,谁知道你吐得更加厉害,还一直笑。”
“她哭了?”
“是的,看起来蛮伤心的。”
“那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这谁又知道了,没准做过才让她哭了的。不过她还那么帮着你,可见也是心甘情愿的。她不是住在你的隔壁么,天天也见得到你啊。”说完,俊浩便一直坏笑。他穿上拖鞋,然后整理沙发。其实随意和凌乱都无所谓了。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啊?米诺,老实说吧,大家都关心着你的,我和海陆,还有那个女孩,这你是知道的。”
“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的。”
“如果已经放开,那敢情是好。但是如果心情不好,喝酒也一定记得叫上我这个朋友。”
“嗯。一定。”我微笑。
“我也该走了,上午还有课。有时间再过来看你。”
“好的。再见。”
“再见。”
一阵清脆的关门声。心中不由自主的不安。墙上的分钟永远比时钟走得快。金鱼还在那里睡觉,一动不动。什么都是需要睡眠的。我来开窗帘,阳光倾泻了下来。有很多人已经开始锻炼,老年人伸展着自己不便的手脚,也有不少年轻的少妇。我顺着公园的长椅看过去,有鸟叫,普通的鸟鸣,不是那么悦耳,那是思绮经常画画的地点,这又不由让我的心底开始放空。
国语课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无聊,但是迫于无奈,也只有来上课,缺课太多,这门大课的学分,教授是不可能让你拿到的。任课的教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面庞消瘦,颧骨很高,额上的皱纹深深的刻下了几排,里面住满了粉笔的灰烬。眼睛已经凹陷,但是还算有神,没有戴过眼睛框。不过牙齿已经落了几颗,用金牙镶嵌起来的。授课的时候,那俩颗牙齿就会一致的闪耀起来。下午的课,他是喜欢迟到十分钟左右的,而且讲课的时候会一直停顿,或许是在思索,或许是确实自己也感觉到乏味了。
至于上课,我肯定是在最后一排的。教授的课程完全是没有听下去的能力的。一阵女孩子的欢笑都无疑比讲义更有讨论和研究的价值。
我一直在想着思绮,因为在她面前喝成大醉,那样委实已经很难为情了,却还将她弄哭,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对她做过了什么。这样想着便更加难受了。应该找个时间和她道歉,越快越好。但是见面又该说些什么了,尴尬真是不可少了。
“想不通就不要想,这年头也就这样了,慢慢的,很多事情大家都会记不住了,不是记性的变质,而是人性的懒惰。但是这种懒惰有时还是不错,至少可以忘记烦恼。”教授依旧在讲课,关于懒惰,这段话飘进我的耳朵便再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了。
很有道理。
我决定让睡眠支持一下我的懒惰。不错的决定。
在梦里,我再一次见到了思绮。她不是那种一见倾心的美丽,但所有的装扮让人感觉就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全身都是歌莉娅的牌子,蓝色的上衣,纽扣是大盘牛奶状的,宽松的半截锁脚裤子,亮蓝色的鞋面子和洗过的天空一样。她拿着一瓶威士忌,以一种妩媚的姿态走到我的面前。
“我似乎应该认识你。”她说。
“是的,我们的确认识。”
“但是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们该见过。”
“对。”
“一个人?”
“是的。”
“没有女朋友?”她用一种挑衅的眼光,此刻,她绝对不是思绮,绝对不是!
“没有,交不上。也已经没有那个想法了。”
“是么?”她诡异的笑着,脱去上衣。
“你不是思绮,你不是……”我的怀疑站不住脚。
“我是,你看,这是昨晚的眼泪。”她拿出一个蓝色的瓶子,“你弄哭了我的,你忘了?”
她诡秘的笑着。
“不对,眼泪是透明的,不是蓝色。”我说。
“那是因为你,一切变成了蓝色。”
“不会的。”我开始狂叫。
“会的,你看,我的眼泪,被你弄出来的眼泪。蓝色的,是蓝色的,我已经无法控制,我不想哭……”她抓住我的衣服,我看见她深邃的眼睛,一倾而泻的瀑布,蓝色的。
“不要,不要蓝色!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狂叫,我的眼睛除了蓝色只有蓝色。这不是大海的回归,只是心灵的一片苍凉而又贫瘠的土地,蓝色便是所有的生命,所有的季节,和所有的过程和未来。
“蓝色,哈哈,我的眼泪。”她笑着,用一切所能指挥的力量盗窃眼泪。
这是不公平的。
眼泪,我的眼泪。我哭了。
只有一个人醒着。不如睡去。
不应该是蓝色的,应该透明。
我决定还是该去找思绮,即使还没有想好该和她说些什么,但是只要当面总会有适当的话题的。路过糕点店时,我买了一盒法式的蛋糕和维多利亚的巧克力,送给思绮,也许她会喜欢的。
五点多的时候,应该叫做傍晚,云还是很薄,淡白色的。偶尔有风吹过,算比较凉快。我是飞快的跑着回去的,所有的建筑物都随着我的步伐向后躺去,包括环卫工人,还有垃圾桶、杂色的流浪狗。以前也会有这样的类似的景象,但仅仅只是类似,而且感觉会不一样。同样是傍晚,那里却永远和你一起跑动的。一大抹密集的云彩,淡赭色的峰峦,陂陀的斜径,萧肃而又红艳的林子,矮立的松柏,未落叶子的杉树,带髡的秋柳,还有几个同龄的孩子在乱石溪流旁嬉戏、抓蟹,而这一切似乎已经被晚风吹得同样透明了。
我看到苏格拉威士忌的广告牌子,一个胡须刮得极其干净的英国男人拿着一瓶苏格拉威士忌品位,眼睛弯曲成了微笑的姿态。一个词语从我疯狂跳跃的心跳以及短促的呼吸声中蹦出,丧失。
对,是丧失。虽然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我认为这个词很合适。合适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这是一种奇怪的思想。
“思绮,傍晚好。”
云已经浓了很多,而且泛着绯红,但这应该还是属于傍晚。
她抬起头,安静地看了我一眼。
“傍晚好。”她说。
我在靠近她旁边的长椅坐下,身后是已经墨绿的常青树,但还不是很高,现在街道都不用这树来修饰了。她似乎在想问题,一直埋着头。她也没有带画架,也许今天出去过,还也许刚刚回来。二三分钟的沉默让我们没有感到一丝尴尬。我们找不到任何话题。我一度感觉到这法式的高点和维多利亚巧克力在一起哭泣,准备偷偷融化这个夜晚。
“昨天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对不起。”
“没有关系。”
“但是让你哭泣,我的心实在不好受。”我把糕点和巧克力递给他,“这个作为我昨天的失礼,请你接受。”
“我哭,并不是因为你,只是我自己的原因罢了。”她解释。
“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她看着我,接受了糕点和巧克力,但并不高兴。
“今天没有画画?
“是的,天天画画,一成不变的生活也实在无聊,于是出去走走。走得远一些路,却发现自己却开始迷茫起来。那么多的路口和指示牌,我还是会迷路,即便是询问清楚了,但是仍旧会迷路。”她说。
“这也难怪,这年头本来路就多,而且到处在扩建,很多路口和指示牌还没有来得及更换。而且强盗和骗子也越来越厉害,迷路是难免的,但是只要走回家了,又何必在乎多花一些时间了。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自然地适应了。”
“一段时间?”
“嗯。”我点点头。
“那是多久?”
“具体我还真说不清楚,现在有谁会去计量一段时间到底是有多长啊。即便是一段路程,也很少有人会去一段一段的测量了,做个大概的估计罢了。”
“我这几天一直有出去。”她把穿高跟鞋的脚伸直又收回来,然后双腿合拢,向右微微倾斜。我坐在她的左边。
“我一直有看到你,只是出去走走么?”
“并不是纯粹的看看,起初是有一些目的,但是随后便不记得了。”
“不记得原先的目的?”我莫名其妙。
“嗯。觉得奇怪?”
“有一些。”
“你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么?那么多的人都会有自己的所谓的目的,但是后面慢慢实现的过程中,初衷却一再地改变,那么他们实现的目的不也就不是他们原来的目的了,他们不是顽疾了么。”
我同意,然后点头。
“你和我提过你的弟弟,和我很像?”
“只是某些方面罢了。”
“有点感兴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会和我有点像。”
“以后再告诉你吧。”
也许对于我,她还不是十分信任。
“好吧,以后再说。”
离圣诞节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气氛却开始张扬起来。电视里面都是关于节日活动的宣传,有情侣圣诞聚会,还有家庭聚会订餐,换个台又是俱乐部活动,卡片送去温馨,最多的是热线电话,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感兴趣,打电话的更是少得可怜。
因为一科比较重要的考试,有一段时间没有去AMENOPRAIA。
思绮与我这几天联系倒是比较频繁,多数是借书的缘故。不过我这里也没有几本值得一看的书籍,但既然她有兴趣,也就任由她看了。
“能借些书看么?”她问。
“什么方面的?”我感到一些困惑,书架上的书实在少得可怜,除了几本专业知识相关的书外,剩下是英文书籍和杂志了,还有便是床上扔着的小说和色情杂志,这些估计思绮是不会有兴趣的。
“任何方面的都可以。只要可以打发无聊就可以了。”
“那《PrideandPrejudice》怎样?不知道你是否看过。”我从床上抽出一本。
“是学校借来的?”她看到书上的学校印章。
“是的。不过我已经看过了,只是没有来得及还。”
“没有关系么?”她问。
“嗯,你看完后还来就行了。”
她仔细的端详学校的印章,轻声的读出了学校名字。
“需要喝点什么,果汁还是咖啡?茶水也是有的。”我招呼她坐下。她对我的房间已经不是那么陌生了。
“白开水吧,简单就可以了。”她回答。
我用黄色的印着史努比的杯子倒了一杯白开水,有热气在翻腾。
“你不喝么?”她问。
“我没有喝白开水的习惯。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估计是改不了了。”
“但是喝酒有些日子了。”
“嗯。”我不想否认,“高中时候就开始喝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坏处。”
“我喝醉过一次,两年前的夏天,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从那以后,基本就不喝了。喝酒没有什么坏处,但究竟我也没有发现什么好处。但是仍旧会有无数人为它着迷,无法自拔。但没有人说出它究竟有怎么样一种魔力。”
“也许你把我也归于为它着迷的那一类,源于你说的magic。”
“对,是magic。”她附和道。
“但是我并没有无法自拔,我也不是每天必须去酒吧喝酒。即便是去,也不一定是去喝酒的。”
“那始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是不希望经常去的。最好永远都不要去。不是我想干涉你的自由,只是关心罢了。”说完的时候,思绮低下头,一丝悲伤掠过。
“因为我像你弟弟。”我笑着,补充她的解释。
“是的。”
她却没有笑。
金鱼缸,我已经挪到了电视机旁边的位置。红色的和黑色的金鱼,还有几只斑纹的,静止不动。它们在休息,但不是人类午睡或者晚安的时间。鱼缸里面我加了一些绿色的游草,让它们感到一些新意,不过换水的工程也会因此麻烦不少。
思绮喝了一口白开水。又一口。很快就喝完了。
“再来一杯?”
她点头。
我又加了一杯白开水。湮没杯子的四分之三。水应该不是很烫,但是在房间里面依旧冒着热气。
“需不需要加点糖,或者冰块?这些我都有的。”
“谢谢,我想不用了。”她轻轻吹了一口气,抿了一口白开水,七十八摄氏度的温度。
我打开电视,在播放圣诞节派对的宣传片。还有快速食品的广告可真是多。我摁了遥控器的软式按钮,三十六台,公益广告,关于亲情的,女儿给母亲打电话,儿子给母亲送伞,这是祖孙三代。我和思绮看了一眼,然后她继续喝白开水。也许是天气的缘故,或许是她喜欢喝白开水。
“圣诞节准备怎么过?”我问。
“还有一个多月了,没有什么打算。你是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了?”
“谈不上计划吧,估计是去酒吧,到那个时候估计会有活动。若是没有,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回家是在是不可能的事情,路途太远,而且回家估计也还是一个人。你呢?准备和你家人一起,抑或是你弟弟?”
弟弟当然是家人中的一员,我只是强调罢了。
“其实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他们了。已经习惯了,估计是改不了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和我说我不习惯喝白开水时是一种语气,但是神情却不是一个时态的。
“没有想念过他们?应该会有的。”
“已经不清楚,差不多忘记想念是个什么东西。有着怎么样的形状了。”
空调没有开。室温十七摄氏度,温度该是不错的,穿个长袖衫基本可以。但是此刻我不知道是热是冷。浑身难受。
“我开一下空调。”我说。
“随便。”
我觉得把空调的温度调上一度,十八摄氏度。我喜欢十八这个数字。空调在制造热空气。我把所有的门窗关紧,有一丝热浪。
沉默是最好的结束语。
百合在寂寞的开放。
思绮邀请我一起共用晚餐。时间,晚上。地点,她的家里。这是每有理由拒绝的。为此,我专门用新换的胡须刀剔除了我乱杂的胡须。脸颊看起来很干净。然后我穿上了粉红色的阿斯玛上衣和奥特的简约牛仔裤,派斯的亮黑色皮鞋。精神看起来还是不错,我对着镜子看自己。一种奇怪的感觉。
晚餐是七点开始,但五点左右的时候我便到了思绮家中。
我换上她为我准备的拖鞋,把自己的鞋子放在左侧的鞋架子上,只有第一排有鞋子。房子有些空旷。角落是空调,电视机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没有茶几和沙发,又一个新置放的水晶烟灰缸在电视机旁边,有两张皮椅,一张有些旧,另外一张没有怎么用过,上面丢着套着塑料保护膜的电视机遥控。似乎已经没有了什么,我又环顾了一下,还有一个饮水机,素白的。墙壁是雪白的,没有壁画和海报。阳台很大,晾着她的衣服。二楼已经没有阳光了,她橘色的浴巾很好看。
“喝口水吧。我只有矿泉水。”她说。
一次性杯子。
“谢谢,虽然不习惯,但还是经常尝试。”我微笑着说。
“你先休息,我去厨房了。”
“需不需要帮忙?”我问。
“我习惯一个人。”
“好的。”
“你可以随便看看,电视机遥控在椅子上,估计现在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不过新闻倒是有的。”她穿上围裙,上面有两只鸟儿飞过。
“不介意我到房间看看?”
“不介意。”她走进了厨房。开灯,关门,点开抽烟机。然后一段不悦耳的声音。
我决定到思绮的房间看看。
和我想的差不多,一张床,一张桌子靠近窗边,还有一个衣柜,床单和被套都是淡蓝色的,不是整块的蓝色,被淡紫色和素白色的线条分割成规则的方块。枕头是淡黄色,中间有几多云,还有兔子,我觉得是绵羊的话更加合适。桌子是古铜色的,有一把木质的檀木香梳子,还有一个精致的俄罗斯化妆小镜子,一瓶卡拉的护肤霜,还有几本书。我看到了《PrideandPrejudice》,已经夹页了,翻到了二百一十九页,数字裸露的很清晰。
这种简约的布置让我几乎记不得这里竟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的房间。没有奥兰多的海报,没有迈克的经典怀旧唱片,甚至是没有关于化妆的杂志或者是床头的毛茸茸的小熊,但是墙壁上却布满了白色的纸,上面画满了月亮。不是银色的,也不是圆的。黄月亮和蓝月亮,不完整的形状。连续的纸张遗漏出墙壁苍白的面孔。那么多的月亮挂在那里,不同的姿态。它们是有表情的。因为我曾经写过,只有黄月亮和蓝月亮,也只有多多看过。一个个透明的伤口。是的,多多知道为什么月亮褪成了这个颜色。我写下了,但是我不懂,和我不知道为什么永远放不下多多一样。
多多现在会是怎么样的境遇了?她结下了她父亲的生意了么?也许再继续上大学,或者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吧。可是这些都是与我无关的故事了。那些黄月亮和蓝月亮在以前就已经落下了,挂在树梢上的留影,夜莺也是失忆了的了。突然想起了一句,眼泪已经流过,回忆也就是多余的了。
晚餐如期进行。
牛排,意大利面条,洋白菜和地海星。地海星是一种野菜,有点酸。
“那些黄月亮和蓝月亮是你自己画的?但似乎只在外面看到你画过彩色的太阳。”我说。
“太阳适合外面画,月亮只适合里面。太阳也不喜欢贴出来,那并不是自己真正想的。”
“也许我知道你的黄月亮和蓝月亮的意义。”
“是么?”
“我曾经写过,当然没有画过。或许是一种心情,又或许不是。反正是不圆的月亮,还是黄色和蓝色的。”
“巧合。”她微笑,夹了一块牛肉。
三分没熟。
“我说的应该不错。不是么?”
“也许吧。”她低下头,“也许我就是多余的。”
她似乎自言自语。说着脱离着我们讨论的话题。
“多余?”
“是的,多余。”
“有人也曾经这样和我说过,虽然不是同样一句话,但是意思差不多的。”
“巧合。”她再次用到这个词语。
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碗里的牛肉,还是刚刚切下来的那一块。吃完需要一些时间。
“那是谁说过?”
“我的初恋女友。”
“哦?”
思绮抬头看了我一眼。三秒钟的停留。她的脸瞬间红了,和渐入成熟的草莓一个颜色,困窘的眼神里面有一种羞涩。她开始拨弄自己碗里的那块牛肉,然后咬下一小口。三分没熟和七分熟是一个意思。而这样的情景让我一直觉得多多和思绮是同一个人。
“你的确应该有过初恋,而我也该是多余的那种,或许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联系。”她再一次强调自己的“多余”,平静的,似乎是自己的一种习惯。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不是多多。
“也许和你的画有关,或者说你的画和你所说的有关。”
“你能看出来?”她看着我,期待我看到的回答。她的眼神不安。被人窥透了秘密是痛苦的,尤其是被熟知的人知道,更加痛苦。
“只是有那么一种感觉,似曾相识,也具体说不清楚。”
“那等完全明白了再告知我把,连我自己都没有清楚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状态。感觉就是活着罢了。”她说。
“活着?”我疑惑。
“嗯。”
点头和吃饭互不干扰。一个在大脑思考,一个在口腔咀嚼,经过食管到达胃底。消化液增加了。
“其实这次做饭是为了感谢你。这些天一直借你的书,实在是烦着你了。而且还一直耽误你还书的时间,心里更是过意不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去感谢你。”她看着我说。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
“但是总会过意不去,觉得会亏欠点什么,那个滋味你不会知道。”
“或者我应该知道。”
“哦。”
“而且很深刻,也许永远不会忘记。亏欠不是一件好的事情。做的时候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但是累计起来却要牵绊你一辈子。而且越来越重,也越来越不好受。”
我知道,此刻蓝月亮和黄月亮是多余的,彩色的太阳是多余的,关于思绮的弟弟话题是多余的,连说话都是多余的。我们吃着同一种青菜,想着不同的故事,自己和别人的。中间,我休息了一下。喝了一口白开水。没有加糖。的确不习惯的味道。
“请自便。”
“好的,谢谢。”
沉默。
沉默中的羞涩。
我看着思绮,那熟悉的面庞,熟悉的眼睛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复制,直到苍白的像吃空了瓷碗,连油水都不沾一滴。是啊,眼泪已经流过,回忆是多余的。
然后我们聊着我们都不熟悉的卡通漫画。
一种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