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AMENOPRAIA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我躺在了酒吧后台的厢房里面,毫无疑问的是我昨晚喝醉了,不过安德鲁应该是清醒的,而且我应该是在安德鲁的安排下睡在了这里的。光线昏暗,已经上午十点了。安德鲁不在,几个服务员在打扫,或者打桥牌、聊天。白天不用上班的。我让调酒师替我向安德鲁说谢谢,然后便走出酒吧,准备回去洗漱。
小雨,雪后没有天晴。
我裹紧大衣走在雨里面,街上很冷清。
掏出手机,八个未接来电。全部是哲修,还有二十多条消息。
“米诺,今晚八点桌球台见。可别忘记了。”
“嘿,小子,你可迟到了。”
……
我这该死的记性,本来是早就答应了哲修的,考完后编译器去打台球的,自己倒在酒杯中就忘记了这一切,彻彻底底的忘记了。
回到住的地方,洗澡然后刮胡须,上嘴唇的永远比下嘴唇的长得快。给哲修回电话是很有必要的,但是他已经关机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便准备去学校,或许会又见到哲修的机会。
学校这个时候已经是很冷清了,少有的几对情侣还在这里逗留。他们怀念,感叹,惋惜着。而怀念,感叹,惋惜的对象是什么却又不是很清楚。住宿的大楼现在只有一栋开放着,所有的男生,还有女生都集中到了一起,但是这些并不能满足他们,总会有情侣们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进出对方的宿舍。而对于这一点,管理处的老头也懒得去管了,他一如既往的抽自己的烟,开自己的门,关自己的门,其他的事情,他觉得以他的年纪,已经管不了这个世界。老头想着还不如就这样坐着抽自己所剩不久的烟。
米奇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的国中考试已经结束,而他的分数是没有一所国内的大学愿意录取他的。我问他是否要继续留在国中。他说不用了,考不上大学正好是他自己的意愿。米奇已经十八岁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我的视线开始像一台远近调节的摄影机开始四处搜索,确切的说是毫无目标的移动。哲修,我看到哲修。二楼的阳台吹着风,小雨和随风脱落的黄色的花瓣。我不确定自己怎么就定格在了哲修的身上,但是结果就是这样的。卡其色的外套和浅短的头发,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他也许正在看着楼下亲吻的恋人,或者只是这个时候随着风飞起有落下的白色的塑料口袋。他看了一下天空,灰色的,然后深深的垂下面庞,微笑,一种有着淡淡忧伤的微笑。我知道一种苦涩,我不禁想起了《昨日的伤痛》,《守望者》和那些似有似无的人和隐隐约约的愧疚。雨依旧很小,但是每一丝都很有触痛。
“哲修。”我走到他的左边,手搭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我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是否会让哲修习惯,“关于昨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哲修依旧若有若无的看着前方,那些飞起又落下的尘埃或者其他在楼下亲吻的恋人,“有时候看着这些风雨中飘荡的东西,不管是叶子,花瓣,还是白色的垃圾口袋,总是会想很多事情。为什么会要落下来了?已经很久了,每次要落下,又被风吹起,以为就这样落在树上了,又被风吹落,这样的事情真是叫人难以琢磨,而我似乎要的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结果而已,但是估计是谁也不会知道这么一个结果的,因为连我自己也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就像这风雨中飘飘浮浮的东西没两样,最后饫到哪里也还不知道。不过这样漂泊的生活也好,容易习惯,也容易依赖,容易感动,但也容易忘记了。”
“哲修,要是每个人都会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那就没有命运了。有时候会想,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无非是想要慢慢了解自己,但是却不得不慢慢的迷失自己,我们无法对抗,这些未知慢慢的变成已知,而慢慢,那些已知的却又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哲修不说话,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雨中飘落的花或者是继续接吻的恋人。
“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还没有准备,估计就这样不会回去了,父亲已经调到其他的地方工作,回去和不回去已经彻底没有区别了。”
“那有找到房子没有?”
“一直在找,但是没有合适的,应该过些日子就好了。”
“的确,有时候刻意的去做某件事情,会发现却一直做不好,等你不管不问了,它自然而然的就自我解决了。不过在这边,你准备干些什么?假期有点长久,不准备出去走走,到处看看。”
“就呆在这边好了,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到处跑,没有什么趣味。想自己写点歌曲了,但是已经忘记了很久,也丢了不少,不知道能不能想起。”我不知道哲修丢了很多什么,也不知道他忘记了多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或许是这里的天气,这里的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或者无关痛痒的事。
“AMENOPRAIA已经要关店了,安德鲁也要离开了,知道么?”
“嗯,已经和他告别了,米诺,你还准备在这呆多久?不是该回去看看么?”
“会回去,但不是现在。回家的感觉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老实说,真是要回家,也只是为了看下米奇。估计会呆上几天的吧。不过这之前,需要去看一下其他的朋友。”
“和美娜一起?”
“不是,就我一个。也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情绪。就是觉得我有必要去看她一下,就当是为自己的承诺。”
“去多久了?”
“说不准,反正估计一个礼拜左右。半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心里想着思绮给我的信件,想着她给子月画的大大小小的蓝月亮和黄月亮,便仿佛她站在不远处的山路上,含着眼泪凝视着我一样。
风刮大了一些。有雨点飘进来,躺在脸上,外面可真是冷得厉害。我问哲修是否回教室去聊。他没有点头。他情愿站在外面。他沉默了一会儿,像一个定在黑夜里面的木桩,月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但就是那一种光泽更加凸显了他的沉默和不经意的脆弱。
“美娜不和你一起么?”
“嗯,美娜和她父母一起旅游去了,估计要等到明年开学才可能和我联系,况且我要见的人似乎也不太喜欢美娜,所以我一个人去就好。”
“不太喜欢?”
“她不喜欢酒吧里面的生活,甚至是里面的人。”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那估计我也不会受她欢迎。我也在酒吧混过。”哲修说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
“哲修,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算了吧,我和她又不相识,况且我也不打算出去了,虽然说和你出去游玩是很好,但是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就不想改变了。”
“就这样不再考虑了?”
“不想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我越想就会越矛盾。老实说,即便是熟知的人我也不一定会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了。你还是一个人去吧,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自在,不是么?”
我点头。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了走廊的墙上。有雨水,冰冷。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我问哲修,反正我是要出去很久,他可以先住在我那里。本来他是拒绝的,一是我那里的空间本来就不算是大,哲修过去必然是住我的房间,那么空间更小,二是美娜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不方便。但是将这些顾虑排除之后,哲修便欣然接受了。
第二天,我便叫哲修从宿舍搬了过来,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看望思绮,如果先走,哲修没有搬来,就又再一次的食言了,所以索性快点。哲修的东西很少,基本都是鞋子,少许衣服,还有一把吉他。他说什么都可以缺,但是不能缺鞋子还有音乐。我说他可以开个鞋子店,自己唱歌卖鞋。他一本正经的回答说可以考虑这个事情,是个不错的主意。我笑了。他问我笑什么。我只顾笑着,看着单纯的哲修,想起了他当年缺掉的门牙,还有和我一起打滚的事情。我们说着,不知不觉都笑出眼泪。
哲修说放CD听,我说你自己放吧,找自己喜欢的。
依旧小雨。
《昨日的伤痛》。
哲修强调他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我说我也不是。然后我们看着对方,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