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美娜的一封邮件,说她要和父母一起旅行,这也就意味着我有可能整个假期都见不到她。美娜说希望我可以理解,我默许了。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是必须的。
考试差不错都快结束了,剩下的的一门实践课的经验总结也已经没有复习的必要了。海陆又生病了,因为天气的缘故。我去医院看过了她,买了她最喜爱的康乃馨。去的时候海陆是已经睡着了的,俊浩在一旁坐着,空气安静的凝固起来,却又不是彻底的冻结,像一块果冻随时有着反弹或者碎裂的可能,而这一种碎裂或者反弹只是会将这一种安静从一个人的内心转移到另外一个人的内心。病房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病人,在打着点滴,神情安详的就像病房里的空气一样。没有任何的亲人在她的旁边,似乎是已经不需要了,又似乎是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反正她的神情已经让人无法琢磨她过往的岁月,她安详,也许是沉浸在她的爱情中,每一个老去的人都会怀恋自己的初恋和无法释怀的情人,她是不会例外的。而此刻的海陆或者是俊浩,他们的容颜没有老去,却被疾病和厄运摧残着年轻的心,那种压抑和无法遏制苍老一点一点勾勒着孤独的心,苍老和孤独,总是联系起来的。一个人的苍老是苍老,两个人的苍老不是苍老,一个人的孤独不是孤独,两个人的孤独才是孤独。俊浩坐在海陆的旁边,手托着下巴,眼睛无助的看着海陆,并且尝试着看清楚她一深一浅的呼吸。直到我走进病房,把白色的康乃馨插入装水的玻璃瓶子,俊浩才回过头来,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低沉的声音挤出几个字,异常清晰:
“米诺,我真的累了。”
我看着俊浩,然后示意叫他和我出去,不吵醒正在熟睡的海陆。
“米诺,真的累了。”俊浩重复自己的话,强调着累了,他摇了摇头,然后深深的埋下。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俊浩,除了拍打他的肩膀,再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了。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白衣天使,鲜血和药品的味道混合,呻吟声、哭泣和灯光的昏暗一起摇曳,一起沉睡。
“说来真的搞笑,我喜欢怪诞的事情,占星、卜卦之类的,但是对我和海陆,我却始终没有敢自己去占卜,因为这样的结果或者那样的结局会让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不知道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而且我也感受到了海陆一天一天的心里的变化,即便是那么的微妙,我也知道她开始会有意或者无意的疏远我。她的自尊心,自卑感开始无限的膨胀。我真的害怕有一天超过她内心的极限,她会无法承受,崩溃到我都不知道她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米诺,我真的很怕。”
“俊浩,也许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你真的是太累了。”
“明天海陆的母亲便会来了,今天我可以好好的照顾她。她母亲是不知道有我的。”
病房传来海陆的咳嗽声,俊浩走了进去,给海陆裹好被子,轻轻的拂去她额前的长发。
康乃馨。一种冷漠的美。
“额头总算不烫了。”俊浩叹了一口气。
“慢慢会好的。不要太担心了。”
“反正我是已经习惯了的。”俊浩说着这句的时候勉强的笑了笑,然后坐在床边上凝视着熟睡中的海陆。
我站在房间里,凝视着这房间里的一切,关于白色的一切——似乎和死亡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水果、鲜花还有水壶,这些赠品无疑成为了这一场灾难的前奏。我和俊浩告别,互相说着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们都在伤感,但是不伤心。我们都在苍老,但不会孤独,
为了最后的实践课的论文答辩,我必须在图书馆连续好几天的奋战,好在结果是轻松地过了,这就意味着整个漫长的暑假便也来到了,按照惯例,班上会有一次大型的聚会,我便是形式上的参与者了,俊浩也是这样的。其实俊浩本来是准备和海陆一起出去旅游,但是现在的状况,说这些都是泡影罢了。他也已经买了回家的机票,在学校呆上几天便回家了。
聚会,吃饭,喝酒,跳舞,唱歌。
每天都会是这样的节奏。
俊浩不怎么说话,一个人在角落喝着啤酒,一瓶接着一瓶的喝,无聊了,醉了便拉着我一起喝,直到他彻底的不醒人事。
我也有点醉了,灯光眩晕。
我扶着俊浩,他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吐了几次后,开始狂笑,然后痛苦的哭泣,叫喊着海陆的名字,直到自己也叫累了,然后慢慢倒下。
他是真的哭了。这一次哭的比以往都要彻底。
他害怕。
我把他送回宿舍,拜托他同住的兄弟好好照顾他。我看到他推翻了自己凌乱的书架,砸坏了自己黑色的眼睛,然后歇斯底里的狂叫。
我和他同住的兄弟任由他发泄,我们知道他需要这样的释放。
然后我们看着俊浩趴在桌子上面哭,直到他抽泣着睡着。
我理解他的心情。
我们把俊浩抬到床上。此刻,除了凝视着在床上折腾翻滚的俊浩,我们毫无办法。并不是因为喝酒会麻醉自己,也不是因为喝酒会把自己遗忘,而是因为它会让很多事情更加深刻,更加清晰,似乎就在自己的眼前,让我们更加了解它在我们心中的分量。
俊浩不在乱折腾之后,我又回到了AMENOPRAIA。
因为假期的缘故,AMENOPRAIA的客人比以前少了很多。四个服务员,还有那个酿制TropicalSol的调酒师,这就已经足够应付了。连酒吧的音乐都换成了比较舒缓的音乐,像午夜下的咖啡馆。
“一杯TropicalSol。”
“看来你是真的爱上TropicalSol了。”调酒师笑着。
“或许吧。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
“不过估计你以后又要喝不到这样的TropicalSol了。”
“为什么?你又要离开了?”
“嗯。这一次只是离开这个地方而已,安德鲁在另外的地方开了一家一样的酒吧,而这里很快就要转让出去了,我也调往那边的酒吧工作了。”
“怎么一直没有听说?”
“是安德鲁临时决定的吧。”
“看来今天的多喝几杯,不然以后没有机会了。”
“那也不一定,没准以后还会经常遇到。但是这事情没有意见能够在这个世界上说得清楚。”说完,调酒师便开始调刚刚另外的客人叫的Gucci,一种古巴风情的粉红色酒。
音乐换成了阿诺的午夜迷情,有点色情的歌曲。
“嘿,米诺,到舞台上去。”
有人拍着我的肩膀,是安德鲁。
“安德鲁……”
“走,舞台上去。”
我摆摆手,示意不去。
“走,只是随意的摆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安德鲁不由分说的拉着我走上台去。
安德鲁是个开放的人儿,随意的抖动自己的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脸上绽放着迷人的微笑,一个节拍,一个节律的变更着自己的不花。我看着他,身体耳朵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开始不自觉的膨胀,伴着一种奇妙的力度一起摆动,我知道这种奇妙的感觉叫做感染。
“想想年轻的时候可爱在舞台上面了。”安德鲁回忆着,甜蜜的微笑着,不一会,安德鲁又叹了口气,“只不过现在老了。”
“我可不觉得你老了。”
真的很难想象将这么一个人和苍老联系在一起。
“也对,有时候感觉和现实就是不一样的。”
“那至少你更多的时候感觉和显示的性质是一样的。”
“也许是对的。”安德鲁表示赞同。
“听说,你这家酒吧准备转让出去了?”
“嗯,是的,已经彻底的放下了,从前就有过这种想法,但是终究没有完全的放下,这毕竟是自己打拼了很多年的成果,说要割舍下来总会有不舍的地方。”
“那怎么又改变了。”
“或许只是因为这次旅行吧,圣诞节的时候回了葡萄牙,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在那里也找到了一些合适的地方继续酒吧的经营,于是这个念头便在自己的思想中慢慢定型了。想想自己在外面飘泊了这么久,有过不少迷失,怅惘,只不过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又回到了我最初的梦想出发的地方。”
“看来你是很开心,对于这个决定。”
“嗯。”
安德鲁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新酒吧的气氛之间,那种感觉,对于一个离开故园几十年的人来说,是刻苦铭心的。
“准备什么时候结束这里的营业了?”
“下个月底之前吧,反正一切都快乐。”说话的时候安德鲁是喜悦的,喝酒也是很开心,丝毫不在乎现在酒吧生意的冷清。
“走了后,我会怀念你这个小伙子的。”安德鲁喝了一杯酒,继续说。
“谢谢,我也会想你的,安德鲁先生。”我觉得我需要礼貌的回敬,这是发自内心的,我喜欢这么一个笑起来脸上有酒窝的中年男子。他给人的感觉友好而又风趣。
“怎么不见你的女友?米诺。”
“旅行去了。”
“不错的决定,你有什么打算,这么长的假期。”
“还没有想好,不过会有自己想去的一些地方,而且今晚上,我就想在你这喝酒,一直喝到尽兴,怕以后再也喝不到你的酒了。”
安德鲁招呼服务员和调酒师取来几瓶冰冻的威士忌,和几杯酿好的TropicalSol。我和安德鲁摇酒杯,喝酒,游戏,聊着女人还有女人们的需要,我们笑着,然后荒唐的脱去外衣。安德鲁说他回到葡萄牙之后要准备和妻子要一个孩子了,我说我以后可能是不会要孩子的。他说我这种想法会改变的,而且我现在所想的只不过是单纯的想象罢了,以后便会要的。我说他要是有小孩了,可一定要告诉我,安德鲁点头,然后我们干杯,一饮而尽。
很多人来了,然后很多人又走去,似乎从来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但是却异常深刻。我们迷惑,寻找我们到底失去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们只是被一层又一层反反复复的感情逐渐裹紧了,只是慢慢的无所畏惧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