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微亮时,顾城背着包在广场上折返跑以驱赶寒冷。巡视的警察拦住他,礼貌的让他出示身份证。顾城掏出身份证给他看,巡警拿着身份证看着上面的照片与顾城做了比对,问了些弱智的问题,顾城做了弱智的回答,他将身份证还给他,又向另一个貌似可疑的人走去。顾城接着跑,直到出汗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呼出的热气在身前形成一团浓重的雾。
大街上已经有很多人了。他拿着从和小雪母亲那里得到的地址询问路口的交警,交警热情的给他指明了方向,又告诉他乘坐哪路车到哪一站下。顾城说了谢谢穿进车流,跑到对面的站牌等待公交车的到来。
公交车飞速行驶,司机紧急而及时的刹车,自行车见缝插针的穿行,路边快速行走的人无不显示着这个国际大都市生活的快节奏。到了站下了车,顾城沿路张望找寻,在不远的地方寻找到了那个弄堂。他快步走到弄堂口,这弄堂的破旧与城市的繁华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有非常鲜明的对比,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两个世界里游离行走,一个如此现代,一个却如此破旧。
入口处一扇破旧残破的旋转门早已锈蚀的不成样子,门洞上方正楷写着“同济里”三个字。顾城推开铁门,铁门吱呀呀叫着,他小心的跨进去。弄内的老太太坐在与自己同龄的竹椅上叠着很现代的金元宝银元宝。她们见到陌生人,警觉的打量,顾城被她看的浑身发毛,他疑心她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不敢再多看她们一眼便急匆匆向里走。
墙上爬着枯朽的爬墙虎,像是结实的鱼网缠绕着行将死去的鲸鱼,把整栋小楼紧紧的勒住。顾城一直走到最深处也没见着要找的门牌号,他失落的望着青黑色的墙壁,有些懊丧的出了弄堂,在路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无奈的望着过往的行人与车辆。
疲乏袭来,他放下背包当作枕头卧倒在长椅上小憩。
“你放弃了?”
“不,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快就停下来了?”
“我困了。”
“睡完觉还接着寻找吗?”
“是的。”顾城顿了一下,“思思……”
“恩,想说什么?”
“没什么。”
“说吧,我听着。”
“我是不是特肤浅特善变?”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希望我给你一个否定的回答,对吗?”
“你给不了我答案,不是吗?”
“你把自己看的太重,所以没人能给你满意的答案。”
“也许吧。”
“你自己也没有答案。”
“也许吧。”
“你身体里流着很多人的血,她们在你身体里四处乱窜,你失去了自己。其实,你并不希望这样,对吗?”
“是的,我感到压抑无助,有时候甚至绝望。我不知道我存在的价值,我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恍恍惚惚的生活已经很好,很多事情其实没有必要非要搞个水落石出。”
“果真如此吗?为什么你死了?”
“当你死了你自然会明白。”
“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该留的人不会走;该走的人不会留。”
枝头上枯黄的叶子在风里摇摆,然后轻飘而落。顾城坐在长椅上看着树下堆叠的叶子,感到一阵凄凉。
弄堂有很多个,一字排开在树叶凋零的大树后面。他挨个弄堂寻找,终于在第五个弄堂里找到了那个门牌号。朱红落漆的木制大门紧闭,顾城缩手站在门前没了主意,门头上的横幅已经变了颜色,横幅上写着幸福安康四个字。他在门前徘徊,伸出手想要敲门,突然失去了勇气,退了几步靠在班驳的墙壁上舒缓紧张的情绪。周遭很安静,墙壁上爬墙虎的枯枝错落的盘结着。他觉得那些枯萎的藤茎就好像心里烦乱的情绪,纠缠着,直到下一个春天的到来,才会被新的充满了生机的藤茎所覆盖。
将近中午时那门都不曾动过,顾城出了弄堂找了餐馆匆匆吃了午饭回到弄堂里继续等待。弄内没有坐的地方,他只好站一会走一会,风从弄堂的一端吹向另一端,寒冷的气流在光天化日之下依旧横行无阻。头顶上的电线杂乱无序的裹缠着建筑,楼顶上方三角形的顶端伸出很多,黑色的瓦片整齐的排列。阳光从屋顶的斜角照射在弄堂里,他站在一块光亮的地方获取微不足道的温暖,但就是这点温暖已经使他心满意足了。
陈沫发来短信询问顾城奔丧的情况。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他发挥想象力虚构了灵堂的布置。陈沫没有回复。顾城站在阳光照射的空地,空虚的厉害。
门终于开了,里面出来一个老婆婆,顾城走上前去,她见了顾城赶紧向门里退,她以为他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顾城怕吓到她只好退后,与她隔了一段距离说话。顾城问她,说阿婆你这里住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名叫和小雪的女孩子吗?
老婆婆说侬岗啥末子。
顾城看着她皱纹层叠的脸,听不懂她的方言,他只好又问,说阿婆请问您会说普通话吗,您说方言我听不懂。
她走出来,说侬找人是不啦?
顾城终于听明白了,他点点头,说是啊有这个人吗?
老婆婆嫌厌的打量了顾城一番,说这是隐私对不啦!我不能告诉侬。
顾城刚要走近她,她说侬想干啥末子?
顾城只好停下,很无奈的对着她笑,说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就是想向您老人家打听个人。
老婆婆蹒跚着走了两步,回过头再次打量了他一番,干瘪的嘴鼓了鼓,说出一串顾城听不懂的话,末了扬扬手费力的走出了弄堂。
阴影渐浓,夜幕缓缓到来,四周灯亮。一天过去了,和小雪一直都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