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再遇秦渔凡
无忧现在很饿。
她以为悲伤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包括饥饿。可是,当她花光了身上的钱物之后才发现,人只要活着,就必须为自己活下去寻找食物。而当一个人饥饿的时候就会忘掉很多的事情,包括悲伤。
她现在很饿,饿得连迈开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街边的包子铺的香味随风钻进她的鼻子里,口中的涎水直往外冒。
有个全身破烂的老乞丐佝偻着腰,对着那包子铺的老板伸着脏兮兮的枯瘦的手乞讨着,那包子铺的老板一脸厌恶地大声对他喝斥着,见那老乞丐一直不走,那老板从刚走的客人剩下的包子中抓了一个扔给那老乞丐。那老乞丐饿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手脚不听使唤,包子跌落在了他的脚下。
尽管那个包子在煤渣子中打了个滚,老乞丐还是两眼发光地蹒跚扑上前捡了起来,仔细地拍了拍上面粘的煤渣子,四周搜寻了一个颇为闲静的墙角走了过去,就地而坐满足地吃开来。
无忧用力地吞咽下口中的涎水。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伸手去乞讨的,就算她饿死,她也不会向人乞讨。
可是,很快她发现自己连吞咽涎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她想把眼神从包子铺中那白花花的包子上移开来时,人已经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
“十个大洋!老爷我买下了!”
一个鸭公嗓子压住一群高声叫价的声音,和女子们的调笑声。
“哟——大爷——十个大洋就想买下妈妈我这个水灵灵姑娘呀?您哪!还是想想再喊价吧!”一个浓妆艳抹的四十多岁的女子甩着丝帕娇笑着。
“十五!十五!我出十五个!”一个矮胖子挤上前。
“我说这位大爷,您当妈妈我这里菜市里卖鸡呀?十五个大洋?买红粉巷的老姑娘还差不多!”那自称妈妈的女人一甩帕子,凤眼一翻,走到那群钗花乱舞的女子丛中。“我这里的姑娘最次的也要五十个大洋,你们瞧瞧我这个姑娘……”
那女人走近怒目而视的无忧面前,翻起兰花指托起她的下巴。
“各位瞧瞧!多么光滑的皮肤!多么水嫩的眉眼!不是妈妈我打包票!她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处子之身!十五个大洋?一百五十个大洋我都不卖呢!”
要不是她把个红粉巷闹得鸡飞狗跳,她才不会将她这么卖了呢!这个丫头软硬不吃,整天就想着逃跑,不仅自己要逃跑,还唆使其他的一些姑娘逃跑。硬逼着让她接客吧,她要么把客人头打破,要么就是把房间烧着了,再不就是把客人灌得烂醉扔在房外。关她暗房她不怕,在饭菜里放药又迷不倒她,不给她吃喝吧,她也一点不着急,逼急了吧,她就拿着剪刀自杀,昨天果然急了从二楼跳了下去,幸好楼下是一丛冬青,不然说不定就折了胳膊断了只腿了。这么水灵的女孩子要是折了胳膊断了腿,她筱春花不是就亏大了?虽然说是从路边捡回来的,但到了这里就是她的摇钱树了,怎么说都要赚一笔的。既然不接客,就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以一个好价钱卖掉,让那个买了她的人伤脑筋去。
筱春花脸上娇笑着,心里暗暗想道。
无忧咬牙怒瞪着筱春花的后脑勺,恨不得一巴掌扇花她那张残花脸,如果她的手没有被绑起来的话。
她现在才明白,人要活着是多么的艰难,尤其是一个身无分文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三天前,她站在那包子铺前时,以为饥饿便是这世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她现在才感到了一种比饥饿更让人无法忍受的事——被那些猥琐的男人像估价的货物一般打量挑选叫卖了。
她想尽了法子想要逃出春花楼,但春花楼防姑娘逃跑的各种措施做得没有一丝漏洞,任她想破了头也没能逃出去。
真恨啊!
要不是昨天逼急了跳在那冬青上被他们捉了,她又怎会被绑在这里当货物一样的叫卖。
唉!恨归恨,现在落入这种情形,她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都说人都是有命运的,她的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她的运又是什么?命运这东西到底要将她送到一个什么地方呢?那观音大士将她度化为人,却也不知为何她会身上有孔雀翎。这天地间又还有谁知道她的命运为什么而生,为谁而逝?
无忧的眼神穿过那些丑恶的人脸,看向遥遥不可知的地方。
埃阿夹,你现在应该离开了吧?人的灵魂只能在人间待七七四十九天,现在距你离去的那天已经有两个月多了,想必你早已经脱了胎换了骨变成了另外的一个灵魂去投生了。
埃阿夹,你说喜欢看见我笑,看见我的酒窝。
可是,我现在笑不出来了,真的笑不出来了。
就算无忧现在笑不出来了,但接下来的事却她让不由百感交集。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遇到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那就是——秦渔凡。
就在一个肥得分不清哪是脖子哪是脸的老男人将四百个大洋塞到筱春花手中时,只听见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筱妈妈,春花楼有如此大的盛事,怎地也不告知在下一声?”
“哎哟!秦先生!妈妈我以为先生不会对春花楼的姑娘有兴趣的!我要是知道怎么会不去请先生来呢?”那筱春花虽然满脸带笑,但眼里分明是轻视与不屑。
她心中暗想着:你一个穷书生也想学人买妾么?你也不看看你浑身上哪里像有钱的了?要不是最近生意不太好,老娘我才不会为了那几个大洋就让你住进春花楼里呢!说是个写什么书的,老娘我看就是个穷酸鬼,没地方去了的。
“妈妈此言差矣!在下若不是对妈妈的姑娘们感兴趣,又怎地来此?”来人慢悠悠地踱到众人面前,也不理那筱春花,自转身看向被绑的无忧。
看见无忧,迎上她惊愕的眸子,秦渔凡明显地愣了一下。
“秦……秦渔凡?!”无忧低声呼出声,满脸的不能置信。
“姑娘……我们认识么?”秦渔凡有些犹疑地问道。
而他在心里也在极力思索,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很奇怪,他对这个女孩子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双黑幽幽的眼眸,仿佛就在不久之前就见过一般熟悉。
“我们……”无忧暗自提了一口气。“我们怎么不认识!我是你表妹啊!”
“表……表妹?”秦渔凡上下打量她,又是怀疑又是惊愕。
“对啊!就是你淮南老家的姨表妹,你姨妈不是生了六个女儿吗?我是老六!”
秦渔凡!你就认了吧!无忧在心里祈求。
“六表妹?在下记得……在下的六表妹不过十三四岁也,尔……”秦渔凡再打量她。这个个女孩看上去年龄不大,但绝不止十三四岁,还有——这个女孩子怎么知道他淮南老家有六个表妹?
无忧暗自叹气。
她以前只听秦渔凡和老家来的人说过他姨妈生了六个女儿,却不知道那些女孩子到底一个个的实际年龄,她只是推想秦渔凡的年龄才说了个六表妹。
“尔是四表妹!”那秦渔凡忽地一拍手,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尔又诓骗家人逃家是么?早就听姨妈说过,四表妹是个顽劣之人,如不给尔点苦痛,想来总是不知人世间险恶也!”
“我知错了……表哥救我……”无忧低头,状似悔恨得无地自容。
“唉……”秦渔凡看上去也无可奈何,他叹了一声转向那筱春花。
“妈妈……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那筱春花掂了掂手的钱袋子,冷笑着说道:“我春花楼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你知道这丫头到了我春花楼费了多少人力吗?还有这几天她弄坏了春花楼里多少东西吗?先生你想这到手的大洋我会就这么扔了么?”
“请问妈妈想怎样?”秦渔凡好脾气地问。
“妈妈我也不想为难你,我最心疼读书人了!尤其是像先生这样模样儿生得俊俏的!”那筱春花的浓妆的老脸上,像变戏法似地笑得连眼皮都搭在了一块儿。“只要先生出得起大洋,妈妈我定会将这丫头……哦不!将表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地送到府上的!”
“是么?”秦渔凡笑了起来。
“当然!妈妈我可是从没食言过!”只要有钱,她就不会食言,筱春花在心里暗自说。
“啊哈!看来在下该写本传记给妈妈你了!”秦渔凡拱手施施然地说道。
“传记?!”那筱春花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正是,待这传记完成后,在下会呈给当今太后去品鉴。”秦渔凡笑嘻嘻地说。
“当今太后?!”筱春花脸色大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书生,偶尔会写两三篇杂文填裹饥腹也,幸得当今太后喜看在下之拙文,才得衣食无忧。”秦渔凡仍旧笑嘻嘻地说道。
“你……你到底是谁?”筱春花的神情很是慌张。
“在下姓秦,名渔凡,字天问。”秦渔凡垂首,一脸恭敬的样子。
“秦……秦天问?!”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当然,这些惊呼声大多都春花楼的姑娘们发出来的。
在当今世间,若有人不知道秦天问,那人要么是个男人,要么就是个傻子。
“秦天问是个什么东西!妈妈你不要怕他!就算他认识太后有怎样?现在皇帝太后都快完蛋了!”那个已经付了大洋的老胖子挤上来要拉无忧,看样子想将她快些带走。
“当今皇帝太后是已无多大时事政权,但要封个小小妓院想来还是可以的,如若不信,妈妈自可试上一试。”秦渔凡笑嘻嘻地说。“其实,在下若是想让春花楼关门大吉,也是举手之劳。”
“是吗?妈妈我倒是要看看!”那筱春花看来也是经过了一番风浪的人,脸上的惊慌掩去,显出奸猾世故的老鸨本色来。
“妈妈……妈妈!”几个姑娘上前来拉筱春花,一脸惊慌地说道:“妈妈你可不要小看了他!你若惹了他,只怕我们春花楼就真的要关门了!”
一个年纪看上去大一些的姑娘附到筱春花耳边,只说了几个字,那筱春花的脸色就大变。
“你和神心山庄是什么关系?”筱春花白着脸。
“在下和神心山庄的皇甫浪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秦渔凡在心里暗暗叹气,四百个大洋他是拿不出来的,让他拿八百本书倒是有。
他本不想提皇甫浪鹤,但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搬出他来,因为有些时候,他的名号比起当今有权势的人还有威慑力。
听见他的话,那筱春花脸更白了,白得连那胭脂都遮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