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浪鹤叹气,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可奈何。
他以为无忧能听懂他的话,他以为她会留下来。他以为她会等他办完这些事后,会和他一起回到无忧谷。他以为她听懂了他的话的,可一大早醒来又不见了她的踪影。
看来,他得跟她说清楚才是,那丫头闷闷的样子肯定是又在转些奇怪的念头了。
皇甫浪鹤戴上帽子走出房间,朝在不远处等他的纳兰柔心走去。
“无忧姑娘呢?”纳兰柔心看了看皇甫浪鹤的身后问。
皇甫浪鹤苦笑了一下说:“我终于懂了神出鬼没是什么意思了。”
“她又走了?”纳兰柔心问。
皇甫浪鹤叹气往皇甫别苑的大门口走去。
“你……不去找她吗?”纳兰柔心迟疑地问。
“等办完这些事后,我自然会去找她的。”皇甫浪鹤说。不管她在哪里他都找到她的,不管她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会陪着她的,但这一切都要等他把这件结束之后。这样,他才能一直看着她。
“那我呢?”纳兰柔心冲口而出。
皇甫浪鹤站住了,他平淡如水的眼里出现一丝波澜。
“我怎么办?”纳兰柔心眼睛红了,她紧紧地盯着皇甫浪鹤。“你……我知道,你从没许诺过我什么!可是……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柔心……”皇甫浪鹤眼里的波澜化为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纳兰柔心抓住他的手。“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不要再丢下我……”
“可是,除了这句对不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皇甫浪鹤说。
“我不信!”纳兰柔心摇头失声痛哭。“我不信!你一直在撒谎!你曾对我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说这世上没有你可以喜欢的人,你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的,也没有任何女子能在你身上找到幸福……可是,你却喜欢上另外一个女子……”
“我……”皇甫浪鹤哑然。
“我知道你喜欢上了无忧,我知道……”纳兰柔心抱住他的腰泪流满面。“可是……让我跟着你好吗?你尽管去喜欢无忧好了……但是,请你给我你的十分之一就好……就十分之一……”
“柔心……你应该找个更好的人来陪你,知道吗?”皇甫浪鹤叹气说。
“没有更好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纳兰柔心松开搂着双臂。“浪鹤……不要再把我送给别人了好吗?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的生死别离,我不会再离开你了!这一生我只认定了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皇甫浪鹤想起那些和纳兰柔心一起闯过的生死,想她曾经差点为了他和懿王府决裂。想起她以自己作交换从毒凤凰手中,将中剧毒的他救了出来……过去的一幕幕犹如昨天情景出现在他眼前。
皇甫浪鹤长叹了一声,将她拥入怀里。
路旁的一棵松树上,一只小雪狐眨着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们。
听见皇甫浪鹤的那一声长叹,它眨了眨眼,反身跳下松枝,飞快地隐入了松林中。
佛光寺里传来急促的木鱼声。
“不许再敲了!”胡梅娘揪着无禅大师的胡子,恨恨地瞪着他。
无禅大师自正襟危坐垂目地猛敲着木鱼,不答胡梅娘一句,也不理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胡子。
“你再敲我便毁了这佛光寺!你信是不信?!”胡梅娘恨恨地说。
“你……你到底要待怎样?”无禅大师叹气停了下来。
“不怎样!”胡梅娘得意地松开手。“我就只要你陪我说话儿。”
“你……”无禅大师又叹了一声,举手又准备敲那木鱼。
“你你要是再敲……我我……”胡梅娘忽然红了眼。“难道我只求你与说话都不肯吗?你……就如此厌我?”
无禅大师的手顿了一下。
“好吧……”胡梅娘忽然脚一顿,转身飞奔而去。
无禅大师闭上眼睛,手中的木鱼越敲越急。
“大师这又是何苦!”皇甫浪鹤从一旁的山石后转了出来。
无禅大师长叹一声停住了敲木鱼的动作。
“大师已为那冰魄雪莲放弃了自己,怎可再为了那即将消失的东西,而放弃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呢?”皇甫浪鹤说着在无禅大师对面坐了下来。
“老衲早已将自己交给了佛祖。”无禅大师垂首说。
“大师果真就完全将自己交给了佛祖吗?”皇甫浪鹤叹道。“唉,我并不是在怀疑大师对佛祖的虔诚。”
“施主问得好,老衲果真未将全部交给佛祖。”无禅大师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老衲早就知己心根未尽,因此,四十余年来潜心修佛,更与那……胡梅娘约定,冰魄雪莲消失之日便是我弃佛之日。”
“大师算定冰魄雪莲是不会轻易消失的,就算是消失,也必是百年以后的事。更算定那胡梅娘等不了漫漫百年,大师也算定自己会在佛祖感召下,会淡去那一段情。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可以算定的。”皇甫浪鹤叹息。
“的确不错……”无禅大师也叹。
“既已无法算定某些事,就不要再白白花去余下的人生去验证了。”皇甫浪鹤和无禅大师并肩立风中看碧浪滚滚的万松山。“大师的潜心修行虽可压制心中之情,但终未完全除去,星星之火终会起燎原之势。”
“但她终究是只狐……”许久,无禅大师长叹一声。
“真心怎分人与狐?”皇甫浪鹤想着无忧灿烂的笑颜,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皇甫浪鹤和无禅大师各怀心事地不再言语。
胡梅娘飞奔至万松山后的竹林中。
一挥手,青翠的竹叶纷纷如雪般漫天落下来,她扑倒在纷纷在竹叶中泪流满面。
一只小雪狐悄而无声地靠近她,轻轻地用头蹭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
“无忧……哦无忧……”胡梅娘将那只小雪狐抱入怀中。“我们终是不可爱上人的……即便是因为报恩,也不可将自己的心给那些凡人的……”
那只小雪狐,也就是无忧看着胡梅娘摇了摇头。
“傻无忧……”胡梅娘悲伤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朝她的竹楼走去。“当你等了四十多年后,仍是一场空的时候,你就不会摇头了。”
无忧伸出头蹭了蹭胡梅娘的脸颊,仍旧摇了摇头。
“我怎会放弃呢?我终是不悔的!”胡梅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会在这里看着他,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秒。”
无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偎进她怀里。
“我们是不可爱上人的……也不可将自己的心给那些凡人的……唉……若终无法守住自己的心,将心给了一个人,那就不要抱着和人一样的想法,不要想什么恩爱白头、什么朝朝暮暮……”胡梅娘喃喃似自语般地说。
无忧看着兀自还在飞舞的竹叶呆呆出神。
胡梅娘飞身落在竹楼上,她抱着无忧躺在竹楼里别致的吊床上,她将无忧放在枕前。
“那皇甫浪鹤知道你就是无忧了吗?”她叹气问无忧。
无忧摇了摇了头。
“你还能陪他多久呢?”胡梅娘说。“他又能陪你多久呢?”
无忧趴在自己的尾巴上,睁着眼睛出神。
“就算他喜欢雪狐精无忧,但又怎敌得过人狐之别?又怎敌得过天意与缘分?”胡梅娘叹气说。
无忧从自己的尾巴上抬起头,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胡梅娘。
胡梅娘看了她几秒,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是在说,心若是给了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了,其他的就再也不重要了……”
无忧点头趴回她的尾巴上。
“傻无忧,我们师徒俩终不该学人去爱的。”胡梅娘伸手抚摩无忧的头。
无忧摇了摇头。
“我知你不悔……”胡梅娘眯着眼睛看着竹林远处。“可是我知你心,你知我心……但谁知我们的心呢?”
无忧眨了眨眼睛,在胡梅娘脸颊上蹭了蹭爬了起来。
“怎么?你要走了吗?”胡梅娘坐了起来,脸上有着不舍。
无忧望着她眨了眨眼,一颗眼泪滚了出来。
胡梅娘弯腰将她抱了起来,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半晌,她哀伤地对无忧说:“果真就只能这样了吗?”
无忧眨了眨眼。
“也就只能这样了!”胡梅娘长叹一声。“只是那皇甫浪鹤也未必知道啊!”
无忧摇了摇头,抓住胡梅娘的裙角。
“你是要我不要告诉他吗?”胡梅娘问。
无忧点头。
“唉……”胡梅娘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翩然从竹楼飞落。“你我总算体味了那爱的滋味了,也不枉在人间嬉戏这千百年……”
无忧从胡梅娘怀里跳了下来,伏在地上许久,才向竹林外奔去。
胡梅娘含着泪看无忧小小的身影没入一丛山石后,长叹一声。她知道再也见不到无忧了,这个和她相伴了将近八百年的小雪狐,终于为了一个人而结束了她八百年的修行。她们雪狐一族一生中总有一劫,或火劫,或水劫,或掳劫,或情劫……
她和无忧都是情劫,无法逃过的劫……
胡梅娘抬头看着佛光寺的方向,顿了顿,缓缓地又朝那佛光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