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郭徵海的问题并没有完,深圳市计生办也在找他的茬,但殷书记来气了,他指着计生办主任的鼻子问:
“你总说要求别人进行计划生育,可是你想一想你的舅子和你的亲戚做得怎么样?你舅子在你的保护下,连生了四胎,你的小姨子也不甘落后也是三胎,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如果你再在郭徵海的问题上纠缠不清,我就把你的问题上报中纪委!”
计生办主任彻底吓蒙了,他看到郭徵海躲都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找他茬?于是,郭徵海自此也安定了下来。
自然,安定下来了的郭徵海并没有消停。说实在的,郭徵海是一个好于幻想的人,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看到很多不合理的现象就想写文章抨击,特别看到那些底层民众被工厂的老板或政府组建的一些不法组织无故罚款、殴打,心里就气,就想写文章谩骂和痛击!可是骂有什么用呢?社会风气是这样,当官的只在上面捞好处,哪个管老百姓的疾苦?反正都是这样,倒不如趁现在自己有保护伞,也多少老一点实惠一点。他也想到了自己家里东倒西歪的老屋,想到了白发苍苍的母亲和老态龙钟的父亲,该是自己孝顺的时候了。于是,有人来送烟、送酒的,他都照收不误,反正是别人心甘情愿送来的。而且,求他的事情,能办就给办了,不能办的,就打马虎。但有一件事情彻底打破了他这种心态。
一天他去龙岗镇办一点事,走过一个医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头有些不舒服,便想进去看看医生,顺便开一点药。同时,他突然感到好奇地想到医院到处走走。可是他走上楼梯路过一个住院部,听到一个护士在说:
“你必须出院走人,因为你没有住院费了,你说的那个砖厂老板说他花在你身上的钱已经够多了,他不再为你付账了。”
郭徵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看到病房里一个十分憔悴的人绝望地坐在病床上,右手用绷带吊着。他看到这个人好像很面熟,于是,他站在走廊上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他的同学李胜利!他便走了进去,喊了一声:
“李胜利,你怎么在这里住院?”
李胜利回头看到走进来的是郭徵海,他先是有一种自愧形秽的感觉,但接着又好像在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显得非常无奈地说:
“唉,说来话长。”
但郭徵海直奔主题:
“你的手怎么了?”
李胜利伤感地抬起自己受伤的手,用一种悲苦的表情告诉他:
“我在老西砖厂打工,手被机器扎了,现在老板不管我的死活,我的手连线都没有拆,可是他们就要赶我出院。”
郭徵海转向护士:
“怎么一回事?”
护士从来人的气度与依着上,感觉不是一般的人,便对他说: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他们老板不出钱给他治疗了。”
郭徵海于是对护士女子说:
“你去把你们院长叫来,我有话跟他们说。”于是护士女士出去了。郭徵海对李胜利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叫他安心住院,什么事都会能够解决的。
病房里还住了好几个病人,有的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有的自顾自在吃香蕉,有一个脚被烧伤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病床上好奇地看着郭徵海,她单瘦的母亲跪在地下跟她涂药。这是二楼,医院有七层,他看到医院里很多病人和医生、护士在进进出出,底层还有很多排队的,有很大的噪杂生。当医院工会主席傲慢地走进病房,笔直走到郭徵海的身边问:
“你是谁?”
当然他不认识郭徵海,因为他是新近提拔上来的工会主席。郭徵海看到尖嘴猴腮的工会主席便反问:
“你是谁?”
工会主席盛气凌人地说:
“我是医院的工会主席。”
郭徵海本来就讨厌这个家伙,听到他是工会主席还那样盛气凌人,更不屑地对他说:
“我要见你们的院长。”
这时,工会主席更是狗眼看人低地说:
“你有什么资格见我们院长?”
这时,郭徵海掏出工作证拍在他面前的一个小柜子上。工会主席一看,吓得灰溜溜地跑出了病房。不一会院长就过来了,而且,很远就听到他在嚷嚷:
“什么风把郭主任您吹来了?令我小院蓬荜生辉啊。”于是,中年院长气喘吁吁地跑来紧紧握着郭徵海的手。
“您要过来早给我们打一个招呼,也好让我们准备准备。走,到我办公室喝茶去,我派工会主席去准备给您洗尘的宴席了。”
郭徵海也放下紧绷着的脸,严肃地指着病床上的李胜利对他说:
“我这位同学的情况您知道吗?”
院长仔细打量着李胜利受伤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他随即就借风驶舵地说:
“郭主任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怎样,叫兄弟到这里安心养病,一切都有我做主。”于是,在院长的邀请下,李胜利也一起跟着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在李胜利住院期间,郭徵海去看过李胜利好几次。他们以前就是最要好的朋友,这几年的分离,更让郭徵海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于是两个人是无话不谈。他们都自从毕业分别后就个人的人生遭遇谈起,两个人无不感叹唏嘘。
李胜利说:“我高中毕业后摆过地摊开过店,但无论摆摊还是开店,不是被人砸了摊子,就是店子被贼所盗,搞得自己血本无归。自己唯一的一些兴趣就是写文学作品。在农村,又不甘心情愿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做一生老实农民,希望在文学上有所成就。可是,寄出去的稿子由于石沉大海。每天写,每天寄,每天盼,可是日子在等待中过去,自己仍然是一事无成、一无所有。”
白炽的阳光照在医院的走廊上,李胜利感到有些热,他便扭开了病房的电风扇。他被太阳光晒得油亮的脸,显得非常成熟。
“你还没有结婚吗?”
郭徵海问。李胜利叹了一口气:
“唉,我一无所有,哪个女孩子看得起我,愿意嫁给我?就是有的女孩子对我有心,可是她们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同意!”
李胜利对自己的前景表现得十分迷茫。他用左手理了理搭在肩膀上的绷带,挨着郭徵海做到了病床上。郭徵海亲切地将手搭到李胜利的肩上,他希望能够帮助李胜利从迷茫中走出来。但他知道,急是急不来的,只能一步一步加以引导。他沉默了一会,接着问:
“你怎么来到了深圳?”
李胜利本来打算起身去喝一杯开水,可是他看到郭徵海的手放在自己肩上,他感觉非常亲切,而且他不想破坏这种亲切的氛围。
“我来深圳,其实也是被人骗过来的。”他慢慢地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被骗的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他接着说:
“我真的不甘心在农村里泥里水里地滚爬下去,再说,要想靠搞文学创作来维持生计,那只是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我搞了几年的文学创作,作品寄出去一大堆,可是一无所获。对现实只是充满虚无的幻想,在幻想中寻找即时的安慰。但你永远不可能当饭吃,为了生活,你必须选择一条能产生实际效益的路子。于是,我选择了做一个流动的商贩。我有时挑一些碗、盆筷子、杯子等瓷器下乡;有时进一些衣服、鞋袜围巾和花饰手表到乡下去买,什么钱好赚就做什么生意。渐渐地门路摸熟了,真还能有利可图。并且,你走到哪里肚子饿了,那些在吃饭的乡下人非常热情地喊你,你还能吃到不要钱的饭,有时你送她们一件廉价的小商品,她们还感激不尽。”此时,他的脸上露出了纯真的笑靥,他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仿佛那种生活是多么的滋润。但渐渐地,他的脸色被一片阴云所遮挡。他接着说:
“但是,好景不长,去年的春末,我做生意到了李家湾,来到一个叫李化民的家里。这是一栋土墙屋,灶下一个白发的老太婆在缝衣服,恰好一个中年男子从外面提着酒和肉回屋里,他看了我一眼,刚走过去又折转来,睁大三角眼问我:
‘你是哪里人?每天能做多少钱生意?’于是我实话实说。他一听我说一天能够赚七、八十块钱,他又问我做了多长时间,我说快一年了。他听之后叹了一口气,说你多辛苦,每天东奔西跑,进东村出西村,翻山越岭、到处奔波。最后跟我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我跟他去广东,他在广东有很多朋友,他帮我到市场做保安或看单车,每一个月不仅有一千多的工资,别人给你小费一天就不止这个数。他当时说得天花乱坠。你要知道,那时我没有出过三步门,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以为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美好。再说我又是一个好于幻想的人,以为真的遇到了贵人。于是,我便求他带我去广东。他非常热情地留我吃了饭喝了酒。吃饭的时候他并没有叫他的母亲。临了,他特别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要我不要跟别人说,因为他的亲戚好几个想跟他去,都被他拒绝了。他叫我过两天带了钱直接来找他。于是,我在他约定的那个晚上,到了他家。这时,家里来了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他说,她们都是来求他带到广东去找工作的。”
“他们家没有通电,家里黑黑的,那三个女孩子在另外一个房间里安睡了,我和他挤在一个床上。我当时看他的脸,像鬼魅一样恐怖。心里不自主地产生一种恐惧感。但我终究没有去多想。”
李家湾在郭家村的西南方向,离镇政府不远。村子前面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河流沿着国道蜿蜒向前。公路上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像长蛇出没于崇山峻岭之间;村子后面是树木生长茂盛的、连绵不绝的高山,树木直指天空。第二天一清早,李化民带着李胜利和三个女孩子到了河对面的公路上。车来之后,李化民要李胜利全部把车票打了,说他到了广东把钱给他,李胜利二话没说,为他们几个买好了车票,他们怀着无限的梦想与希望直奔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