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娅琳在县人民医院治疗,郭徵海在省城直接到了武陵县人民医院。当郭徵海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宋娅琳,二十多天的改变,郭徵海有些不敢相认了:她骨瘦如柴,只剩皮包骨;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葡萄糖注射液瓶子,鼻孔里还插着氧气管。她人是不省地躺在病床上,下颚显得尖尖的。白发苍苍的母亲坐在宋娅琳的床边打瞌睡。他们两岁多的孩子郭宋宇一个人蹲在地下,地下铺着一本写字本,手里拿着一支笔在胡乱地写着什么。郭徵海走进病房,他母亲惊醒了,张着一双凄切的眼睛望着他,儿子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他的功课。郭徵海笔直走到了宋娅琳的病床前,一只腿跪下拉着宋娅琳干柴似地手,心里悲戚戚的。当郭徵海握着宋娅琳的手,宋娅琳便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张着十分陌生的眼睛看着他。最后当宋娅琳清醒地明白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郭徵海回到了自己身边时,她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红晕。嘴角也泛起了笑意。可她看到郭徵海眼里绝望的痛苦的表情时,她无力地摇了摇头。
郭徵海痛苦万状地将宋娅琳抱起来,贴在自己的胸口,眼泪汪汪地望着她,而且,他感觉到宋娅琳是那么轻,他从前那个灵动的宋娅琳不见了,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仿佛失去了生命的躯壳。不由得悲从中来,口里喃喃地说:
“娅琳,是我害了你,我不应该离开你。但我一定要把你的病治好,哪怕我带你去广州、深圳、上海、北京,哪怕我倾家荡产,我不能没有你!”
其实,郭徵海说的他害了她,还有一层意思宋娅琳是无法听懂的,他是在向宋娅琳忏悔自己的过失。觉得宋娅琳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是因为自己荒唐的举动,才让她经受这些磨难。他在心里默默地对上帝说:
“上帝啊,放了她吧,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吧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当自己被郭徵海抱起来的时候,宋娅琳感到多么幸福啊,她仿佛觉得自己的病魔一下离自己远去,心里只有幸福的感觉。但她知道,这种幸福只是暂时的,她清楚自己的病情,她已是病入膏盲,她对着郭徵海说:
“徵海,放弃我吧,你要知道,就是最好的医院,它也只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自己清楚自己的病情,但我过世后,你要好好地把孩子带大,有合适的再找一个。把我忘了吧??????”
郭徵海一把捂住了宋娅琳的嘴巴,他不想听宋娅琳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语,他离不开她,孩子离不开母亲。
“娅琳,没事的,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宋娅琳望着郭徵海期待的眼睛,她无言地将头靠在他的怀抱。因为她明白自己无法给他承诺。这时,母亲带着孩子已经离开,单间病房里就只有他和宋娅琳。郭徵海将宋娅琳的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嘴唇边吻着。宋娅琳将另一只手放到了郭徵海的脸上,但她的手有气无力。她任郭徵海吻着,因为,她知道,今后她给他的爱是有限的。
郭徵海放下宋娅琳便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他跑到医务办公室大吵大闹,说医院太不负责任了,他的妻子这个样子了,也不采取更有效的治疗方式。他要求他的妻子转院并要求医院派救护车护送。这时,办公室的所有医务人员都表示做不了主。于是,院领导姚院长和主治医师来了。
姚院长和主治医师听陈了郭徵海要求,主治医师沉默了一会发表了他的看法:
“先生,您要知道,您妻子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即使您将您的妻子送到深圳、上海、北京的大医院,也只能增加您妻子的痛苦。而路上一旦出现什么意外,连采取特殊急救的方法都不能。”
郭徵海听了主治医师的话,确实觉得很有道理,便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他呆呆地坐在医务室一筹莫展。因为他想到了宋娅琳现在的情形,她确实经不起折腾。可是内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撕裂,他不敢想象将失去宋娅琳的日子将如何去面对!
夜已悄悄来临,他揪心地坐在病房的窗前看着夜幕统治下的县城:资水河上的汽笛的长鸣;汽车在公路上川流不息,不断地想着喇叭;大街上的霓虹灯在闪烁,各种音乐在空中飘荡,它们并不因为宋娅琳的病危而得以改变,也并不因为郭徵海的心怀绝望而停顿。他和宋娅琳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两滴水,那么平凡、也那么无足轻重,他们只是随着世间的变迁而消失,没有波澜、没有激浪。也许,所有人都是微不足道的,都只是这世间的匆匆过客,你悲也罢、喜也罢,生者,都在忙忙碌碌地为了生存而拼搏;死者,就在不经意间随风而去。化成灰、化成泥土,成为时间的落尘。但当郭徵海坐在窗边胡思乱想的时候,宋娅琳竟奇迹般地站起来了。而且她对郭徵海说:
“徵海,有饭吗?我肚子好饿。”
郭徵海回过头惊奇地看到宋娅琳,欣喜若狂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在原地打了两个圈。他觉得宋娅琳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对治疗她更有信心。于是他立即回答:
“有,有饭,我马上给你买去。”
说着便一阵旋风地冲出了医院。他在一家酒店给她叫了三个菜,打了饭,很快又跑回了病房。
宋娅琳觉得今天的饭特别香,把郭徵海给她打的饭都吃完了,她一面打着饱嗝,一面说:
“今天饭真香,只怕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香的一次。”
其实,主治医师阻止宋娅琳转院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他刚才来号了宋娅琳的脉,他突然发现宋娅琳的脉跳出奇的正常。他感觉自己真的时来运转了,他便立志在宋娅琳身上创造奇迹。他想,如果能够在宋娅琳身上创造出奇迹,让她起死回生,那么他将名声大振,成为全省乃至全国头牌医生,那样,能够让自己财源滚滚,进入更高的医学领域,享受更多人的尊敬,给自己塞红包的人就更多。而且,因为宋娅琳住院,她的父亲给他塞了一个一千元的红包,他也看到了郭徵海的不俗的打扮,应该也是一个有钱的主,希望从他的身上获得更多利益。于是,他才发表了前面那一通演说,打消了郭徵海要求转院的想法。其实,他也并不了解宋娅琳的病情,或许,他很了解,但有时他也相信奇迹的出现,因为昨天宋娅琳的病情的转化很特别,以前是那么脆弱的脉象,而突然之间表现得那么强盛,于是他也不认为宋娅琳的病情会是一种回光返照,也许因为他的想象太丰富,所以成为了一种误判。也许因为他没有从宋娅琳身上获得更多的利益,而不死心,总之,无论如何,他昨天误判了。到晚上,宋娅琳起初睡得很香,鼾声很大,到了半夜,鼾声开始急速,到了两点,宋娅琳“哎呀、哎呀”地叫唤了两声,从此再也没有出声了。就这样,宋娅琳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没有遗言、也没有后话。
当宋娅琳真正离开了自己,起初郭徵海干嚎了几声,觉得上天对他太不公平。但之后,他觉得自己即使最无奈,也必须接受事实。于是他默默地将妻子的遗体带回家安葬。
他将宋娅琳安葬后,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最后决定自己带着孩子回深圳。因为他实在放心不下孩子。尽管他知道,带着孩子对自己今后的工作会有影响,但他不能离开儿子。但他最终呦不过宋娅琳的母亲,只好把孩子留下,只身回到深圳。
回到深圳后的郭徵海,更加深居简出,因为,在他的心里,宋娅琳的离去,完全是自己的过失,他想,如果他不和周小静发生那么一些事情,宋娅琳就不会离开自己,他们会永远和谐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他总是感觉自己是历史的罪人,是自己永远欠着宋娅琳的,或许她在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自己。于是他每天将宋娅琳的遗像放在身边,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默默地凝视着她,并不断地对她忏悔。希望得到她的原谅。而且,他总是不断地回忆他和宋娅琳以前的点点滴滴。他认为宋娅琳是非常优秀的,她不仅努力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且还自习了大学、并拿到了大学本科以及研究生文凭。他为她感到多么自豪。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再也受不了打击,他必须克制自己,把自己隐藏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尽管郭徵海千方百计地将自己隐藏起来,但有一个人是不会将他遗忘的,那就是周小静。周小静好几天没有见到郭徵海了,心里十分着急,他不知道郭徵海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他是不是病了?因为她从刘兰花那里得到了郭徵海的老婆死了的消息。当郭徵海离开失踪者回家时,她除了等待他的到来,她还千方百计去他上班的单位打听情况。但当她从郭徵海的同事那里打听到郭徵海因为老婆病重回家了时,她当时气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她恨郭徵海总是欺骗自己。但后来想,自己既然是郭徵海的人,不管郭徵海是什么样的人,不管郭徵海有没有老婆。我就是郭徵海的人,她认为自己绝不会放弃。有一天她终于有一天刘兰花告诉她,郭徵海回来了,而且他老婆已经死了。这让周小静高兴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当她在郭徵海的房间里见到了郭徵海时,她跑进郭徵海的房间对着郭徵海就是一通大骂。可是,当她看到郭徵海对自己置之不理,只是一味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时,她才走到郭徵海的身边,见郭徵海默默地面对一个绕着黑布的相框上美女的相片在静默时,周小静已经明白那个相片里的女人就是郭徵海的妻子,郭徵海的妻子既然已经过世了。这让她把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但同时也为郭徵海的不幸感到心情重重。她突然觉得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想郭徵海受到打击。她很想走上去安慰他,但她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她也默默地站在郭徵海身边和他一起默哀、祭奠死者。
郭徵海终于回过头看到周小静,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他真正看到周小静,他心里的悲痛又在慢慢地减轻,而一种激情在心里逐渐升起。他默默地看着风情万种的周小静,心里已经死去的激情又在逐渐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