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妩昏沉的思绪忽地清醒过来,早已歪斜的身子瞬间坐正,再偷眼去瞧,明堂之上嫔妃们、公主们悉数在眼巴巴望向自己,连忙整理周身衣裙,故做出公主该有的端庄仪态来。
薛后望着丰妩,道:“丰妩,回答哀家方才的问话。‘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的下一句是什么?”
丰妩脸色大变:不得了,一定是瞌睡时被母后看见了。可她哪里诵得出下一句?正慌得不知所措,只听玉卿低低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起来,很慢,很清晰。
丰妩喜得心口怦怦直跳,神情也镇定下来,答道:“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
薛后点着头,嗯了一声,尖利如刀的视线却落到玉卿身上。
玉卿心念电闪,忙端起肩膀做出唯唯诺诺的样子,僵着身子微微发抖,加上她原本就瘦弱,任谁瞧了,都觉得她生来就该是这副胆小怯懦的模样。
半晌,紧盯着玉卿的薛后终于移开视线,口中却有意无意道:“阿妩,这丫头不错,送与母后如何?”
丰妩急忙摇头,道:“儿臣对她喜欢得紧,母后那么多侍女了,偏要要阿妩这个。”卿卿走了,谁给她和毓哥哥传信呢?这宫里再没人能做到了。
玉卿低着头。她当初主动要求给丰毓与丰妩传信,就是防着有朝一日会出现这种情况。丰妩觉得她有趣是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已,要长久地占有一席之地,她就必须成为不可取代的人。
薛后道:“罢了。哀家也不与你抢。你留着她也好。这丫头倒是个人精儿,稍一历练就出来了。只是不懂规矩,得找几个嬷嬷好好教她。”
丰妩一听母后允她留下玉卿,再听不进其他,忙道:“谢母后。”
薛后那凛凛的注视,直令玉卿头顶发寒,那股凉意久久无法散去。
日近中天,这月的训诫终是结束了。
众人逐次离席,却听薛后幽幽道:“曹修容请留步。”
曹修容惶然起身,抬眸恰好迎上薛后阴毒的眸光,一时竟怔在那里。
玉卿垂着眸跟在丰妩身后,与曹修容擦肩而过时,心里一阵莫名的惋惜。只觉曹修容那身枚红色的繁复华服,竟像是为她自己送葬的寿衣。
几日后,景帝临幸曹修容,那一方白锦帕上却没有落红。无落红,便不是贞洁处子之身。
景帝大怒,将曹修容逐入冷宫,对其父曹御史也逐渐心怀芥蒂。
曹修容在冷宫中只待了一晚。
第二日人们在冷宫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太医说,她把头浸在水中,活活把自己溺死了。
曹修容死的那夜,忽然起了雪,鸿羽无声,在静默中落了一地的白。在重光宫偏殿厢房前,老而粗的梧桐枝桠,积了厚厚的莹白雪末。风一来,就扑簌扑簌落下来。
玉卿闭了眼仰靠在木桶边上,手指轻搅着水,撒在水中的梅花瓣,星星点点,沉沉浮浮,渲染得她也浑身清香。
心头一动:自己把自己溺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