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夜,秋琴都来听成钧抚琴。成钧可怜她的遭遇,就多留了几日。每天晚上,秋琴都安静的听着。
村里的人再没听见宅子里传出哭声。到了第五天晚上,一曲终了,成钧身有要事,不能多耽搁,又见秋琴不愿意说出她的悲伤事,只得道:
“在下叨扰多日,明早就告辞了。还望姑娘好自为之。”
秋琴行了个万福,道:
“多谢公子能陪奴家这几日。公子在音律方面的造诣,奴家自愧不如。几天来,受益匪浅。”
成钧谦逊了几句。秋琴仍是话不多,也丝毫没有要成钧帮忙的意思,飘飘然的出了门。成钧见她离去,心道;
“各有各的缘法,她不想说,我何必强求?”
第二天早上,他到花园后的小房子里独自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便离开了宅子。
成钧出了大门,向着村外走去。这天较前几日暖和了些,春天在逐渐临近。路过那条小河,很多妇人仍在那里洗衣。见成钧过来,都放下手里的活,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成钧走到河边,躬身行礼:
“几位大姐可好?”
她们停下议论,困惑的望着成钧。其中一人道:
“我们倒是还好。你这小伙子在鬼宅里住了这么些天,可还好?”
成钧若无其事的道:
“我很好。其实里面的女鬼也是苦命之人,不会害人,几位大姐不比担心。”
那妇人忙道:
“我一看小伙子就不是一般人,你帮帮忙,让那女鬼走吧。每天晚上的哭声,怪渗人的。”
成钧笑道:
“那宅子就是她家,我们有什么资格让她走啊?”
那妇人想想,又道:
“我们也知道那是她家。但村子里有个鬼宅,总是觉得阴森森,不自在。何况鬼就该去阴间,在阳间对百姓也不好不是?”
成钧道:
“她是冤死,怨气难去,终归不能好好如轮回。这个,在下也无能为力。就此告辞。”
说罢,大步的出了村。
他本就没有目的,这次来山东也是沿着海边一路走来。想想再往北,就要到幽州了。不知道黄潇云怎么样了。
但一来皇甫乘风住在温润的南疆多年,该不会选择干燥的幽州隐居。二来,这个节气,幽州寒冷,或许还白雪覆地,行之不便。
便又在山东四处绕了几天,他不敢去济南,都在山东以东徘徊。这一代有些有不少村镇,所食多为海产。
这天傍晚,他在个镇子的客栈住下。晚上在大厅吃饭,就听一旁桌上有人在谈论女鬼什么的事情。
想起即墨宅子里的秋琴,便细细听着。那边桌上坐了两人,一人道:
“几次三番的花钱找我们去对付女鬼,也没见有什么成效。”
另一人道:
“掌门当初因为那女鬼并未害过人,不好下死手。现在掌门去世,洛师叔接手这件事。
因为官府给了很高赏金,洛师叔为了树立威望,这次据说要让那女鬼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成钧身子一动,拿起酒杯喝了酒。那人接着道:
“门中弟子都认为此举不妥。我们崂山派虽然治鬼,可治的鬼都是大奸大恶的鬼。就算作恶的鬼,也不能让他们魂飞魄散啊。
洛师叔要是这么做,倒是真有些损了。”
先一人忙道:
“小点声。现在崂山派都是洛师叔一个人说了算,莫要让人听去,免得惹了麻烦。”
两人果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常人自然听不到,成钧则是仍听得清清楚楚。
“李师弟你说,掌门去世,该接掌崂山派的当是大师兄。为何洛师叔忽然出来,独掌大权。掌门在的时候,洛师叔就有些行为不端。
听人说,经常与官府勾结,还有人见他从妓院出来。这回掌门刚死,就要将个没有恶行的女鬼打得魂飞魄散,这可真是,真是丧尽天良了。”
那李师弟也道:
“唉,崂山派变了天了。咱们这些弟子能说些什么。就算真是丧尽天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成钧心道:
“这俩人还有点良心。”
又听那李师弟道:
“这次洛师叔非要让咱们这些普通弟子去帮他护法,分明就是要让我们看他怎么把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好在崂山派树立威望。”
另一人一拍桌子,周围客人都望了去。小二慌忙跑去,点头哈腰的陪着不是。那李师弟摆了摆手,小二才退了回去。
成钧见他们都是正义人士,虽不知什么崂山派,但关乎到秋琴,又有心结交,便道:
“二位仁兄可否赏脸喝一杯?”
那俩人都身着黑色道袍,二十几岁年纪。见成钧邀请,有些困惑,但似乎并无恶意。那李师弟也怕这个师兄再多说什么,答道:
“既然有人请喝酒,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两人走到桌前坐下。成钧又叫了一坛好酒,十斤牛肉。三人互相见面,那李师弟名叫李元,另一人是他师兄,名叫霍光杰,都是崂山派弟子。
崂山派历代捉鬼,对于外面的事情很少知晓。成钧在天墉城一战名扬天下,他们仍是不知道。成钧也不在意,倒是与他俩谈得来。
李元这人随和,霍光杰却是脾气火爆,在成钧面前仍是说着他那个洛师叔的坏话,丝毫不在意一边的李元使着眼色。
成钧有心打探秋琴的事情,便多问了几句。霍光杰也不避讳,一股脑的把知道的都说了。起初李元还挡上几句,后来见挡不住,就不挡了,独自喝着酒。
原来崂山历代的规矩,掌门去世,要掌门的大弟子继承。可那洛师叔,是掌门的师弟,掌门死后,不知怎的,就做了新掌门。
做了掌门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即墨将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听说是官府出了重金要他这么做。三天之后,让一大批年轻弟子到场,看他如何灭掉女鬼。
成钧听着心惊,问道:
“官府出钱让你们崂山派将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
霍光杰道:
“是官府出钱给了洛师叔,让他那么做的。崂山派上下都不同意这等做法。官府与个女鬼能有多大仇啊,从前我跟着师父去见过那女鬼。
那女鬼这十年并未害人,只是夜半痛哭,有些瘆人而已。何必出钱要那女鬼魂飞魄散?”
成钧忽然想到。即墨里听说,秋琴曾跟个书生离家,后来那书生考取了功名,便抛弃了她。这么说来,出钱的人恐怕就是那个书生。
若是这般,那书生也太过没心没肺,连曾经的女人都能下这等狠手!
霍光杰稍稍有了醉意,又道:
“我是不认他洛霖做崂山掌门。要是真把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那他就是崂山派的罪人,还有脸做崂山派掌门?”
李元忙道:
“霍师兄喝多了,你别在意。”
成钧抱拳道:
“二位仁义,还能分辨出是非黑白。那女鬼自然无辜,难道二位就不管吗?”
霍光杰大喊道:
“管!一定要管!”
周围客人只当他说的是醉话,都自顾自喝着酒,并不在意。李元则道:
“这件事我们得从长计议。不是我俩不管,是实在管不了啊。崂山派弟子虽然不多,也有一百多人。一多半都服从了洛师叔,连大师兄都没办法。”
霍光杰大嚷大叫,李元无奈,歉然道:
“成兄,实在不好意思。我师兄喝多了,就先扶他回房了。”
成钧起身相送。待他们上了楼,他忙结了帐,出了客栈。此地距离即墨并不甚远,但他担心那洛霖出手太早。
要是秋琴魂飞魄散,可是再没有办法相救了。到了镇子外,御剑而起。一个时辰就到了即墨村外,更鼓刚刚打打过二更。
成钧不敢耽搁,径直去了宅子。夜色里,宅子很平静,想来那洛霖有恃无恐,并未偷偷下手,这才松了口气。
他进到之前住的那间房子,取出伏羲琴拨弄。秋琴听到琴声,又出现在房里静静听着。
待弹奏一曲后,秋琴才道:
“公子为何去而复返?”
成钧想他在此,不用惧怕洛霖。但洛霖真来了,他该如何对付?对付邪魔外道,自无人能挡。可洛霖是个人,就算可恨,总不能一剑斩了吧。
念及此处,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秋琴听后,坦然一笑。行了个万福:
“多谢公子前来相告,奴家感激不尽。”
成钧犹豫了下。
“姑娘,我劝你还是走吧。就算我在,能保护你一时。可我身有要事,总是要离开。待我走了,他们在来害你,如何是好?”
秋琴道:
“公子的话奴家记着。可这是我的家呀,离开这,我就连个家都没有了。”
成钧知道她可怜,道:
“姑娘,在下无德无能。但若是姑娘还有不能了结之事,需要帮忙,我自当竭尽全力。”
秋琴幽幽的叹了口气。
“公子好意,奴家心领了。只是心结不能解开,不愿如轮回。怕一旦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成钧见她执意不说,不好再问。道:
“那在下就再叨扰姑娘几日。若是姑娘实在不愿离开,以后也当小心。”
秋琴又行了一礼,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