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初五,成钧才将事情与苏雨柔说了。苏雨柔早知道他一定会去找皇甫乘风报仇,多说也是无益。
纵然不愿他离开自己,仍是没办法挽留。这天清早,一直送他到天墉城外,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成钧御剑向东,其实他毫无目的。皇甫乘风到底在何方,一点头绪都没有。但若是不去找,永远也报不得仇了。
也早就认定,只要皇甫乘风还在这人世,就要找到他。而向皇甫乘风那样孤傲的人,不会隐于市,只会隐于野。
所以用不着去城市里寻找,专找那些小镇小村,或者深山探查,总会有蛛丝马迹。
离开天墉城向东,一路在意。很多村镇,都没有皇甫乘风踪迹。他绕过苏州城,路过襄阳,一直到了东海边。
再沿着东海向北,进了山东境内。他不敢去济南,害怕见到素月山庄的人,终归觉得有些陌路。
便在海边的小村庄停下。成钧进了这村子,扑面而来的是海水的咸味。一条小河横贯村子,流进大海。
很多女子在河边洗着衣服,偶尔有孩子嬉笑跑过。这个村庄是个典型的渔村。村民打渔为生,除了出海,很少与外面联系。
成钧心里感叹:
“好一个世外桃源,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他走到河边,躬身行礼:
“几位大姐,不知此地叫什么名字。”
几个洗衣服的妇人回过头,其中一人答道:
“这里叫即墨。”
成钧点点头,接着问道:
“不知村中是否有酒楼客栈?”
那几个妇人笑弯了腰。
“你这小伙子,我们即墨就这么大点地方,一年到头没人来。你倒是看看有没有酒楼客栈?”
成钧眼见天已黄昏,方圆百里难有人烟。只得道:
“在下行到此处,天色已晚,不知村中可有栖身之处?”
几个妇人都不答话,低头洗着衣服。成钧有些不解,其中一人道:
“我们男人都出海打渔了,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不是我们不留,只是不太方便。”
成钧微微想想,又道:
“只要有个遮风避雨之处就好,我住一晚就走。”
那妇人道:
“倒是真有个地方,就是不知你敢不敢去住?”
成钧道:
“能有地方休息一夜已经很好,哪有敢不敢的说法?”
几人打量他一番。见他衣着普通,背着一把破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那妇人摆摆手。
“小伙子,你还是别去了。那边有艘破船,虽然不能遮风避雨,你就将就一夜吧。”
成钧顺着她指的方向,见那破船连个篷都没有,在水里晃晃悠悠,怎能睡着?而她们显然知道个去处,就是不敢说。便道:
“在下久居陆地,在船上睡不着。还请大姐指点可去之处。”
那妇人没办法。
“村子西边有个废弃的宅子,但是听说不太干净。”
成钧忙问:
“怎么不干净?”
那妇人道:
“听说里面有厉鬼,每天半夜在宅子周围都能听见哭声。崂山的道士我们也都请来做过法事,非但没消失不说,还变本加厉。
哭声最近大了很多。”
成钧道:
“那一定是有冤情了。”
另一个妇人接口道:
“是啊。据说十年前,那宅子里住着个大户人家。那老爷有个漂亮的女儿,女儿十八岁那年跟个书生跑了。
过了两年,那女儿独自个回来。听说是书生考取了功名,就不要她了。她回家后,家里人也觉得丢了颜面,处处为难。
后来,她受不住,就上吊自杀了。自杀后,宅子里就开始不太平。一家人不敢再住,都搬走了。”
那妇人接着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那件事的时候,我还没嫁过来呢?”
一旁的妇人也道:
“是真的。我小时候还见那姑娘下葬。那几天阴雨绵绵,村里人都说有冤情。”
成钧叹了口气。
“多谢几位大姐,我今晚就在那休息了。”
说罢,向着村子西边走去,后面传来一阵阵的议论。他本不愿多管闲事,可总是觉得,男子不该这般对待喜欢自己的姑娘。
故事如果是真的,那书生见利忘义,本该惩治,去看看也好。
那宅子很好找,相比周围的茅草屋特别显眼。过去十年,宅子除了破旧一些之外,没有损坏。想是村民不敢进去走动。
成钧推开大门进了院子,院子的地上覆了一层薄沙,院子一侧的几株大树叶已落尽。正值冬季,此地在海边,反而不似那么寒冷。
正厅里满是灰烬,通过正厅是个花园。花园尽头有间小房子,待走近了,才看清。那房子的门楣上挂着个八卦镜。
铜镜已经通黑,此地邪气果然很重。他倒是不避讳,推门进了房。
房间里很简陋,一个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还有个梳妆台。想来就该是那个冤死女子生前住的房间了。
此时夕阳西下,房间里阴森森,透着股凉意。那女子活着的时候,定然过得不好。
她本在情场失意,回来后,还要受家人冷眼。在后花园建了这么个简陋的房子,显然是不愿与她一起住。
那份凋零的亲情,原来是这么令人伤感。成钧不禁有些可怜那个女子。
他本想晚上住在这个房间里见识那冤魂,此时则改变了主意。他另外找了个房间,点燃了桌上的半截蜡烛。吃了个馒头,将伏羲琴放在桌上,轻轻弹奏。
这已经成了他闲暇时候要做的事情,琴声中,能让内心平静,就算在最烦躁的时候,也不那么严重了。
琴声悠悠,在房间里回荡。一曲终了,他吹灭了蜡烛,翻身躺下。这段日子的确累了,也不去想那冤死的女子,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到了中夜,才幽幽转醒。这个时间醒,是在江南探查妖物时候的习惯。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一个白影出现在眼前。
成钧一惊,慌忙坐起。他本有准备,可睡了一觉后,再看见,不免有些惊恐。以成钧当时的修为,没人能在他睡着时候走到他房间里而不被发现。
但鬼魂来去无声,难以发觉。他稍稍平静了片刻,才放松下来。
那白影果然是个女子,那女子脸色惨白,满怀幽怨的望着他。他是昆仑山的弟子,虽然修习心法剑法为主。
仍不失道家正统,对于捉鬼之类,都有涉猎。身边虽无法器,连柄仙剑都没有,再厉害的冤魂却也害他不得。
成钧若无其事的站起,走到桌前坐下,拿过水囊喝了口水。这才道:
“姑娘深夜来访,可是有事?”
那女鬼淡淡的道:
“这里是我家。”
说话的声音并不恐怖,反而有些悦耳。成钧道:
“在下路过此地,没地方休息,只借宿一宿,明早就走。还请姑娘莫怪。”
女鬼道:
“今天傍晚,你到我房里,为何脸色略有悲苦?”
成钧不愿隐瞒,答道:
“我听闻姑娘身世,甚觉凄惨,所以有些显得有些悲苦。”
那女鬼道:
“外人是怎么说的?”
成钧便将在河边听到的话跟她说了。女鬼苦笑一声。
“公子,我在这孤零零的十年,你是第一个敢同我说话的人。”
她望了眼桌上的伏羲琴。
“而且还能弹奏那么好听的琴声。”
成钧道:
“姑娘想听,我就再给你弹奏一曲。”
说罢,摆正伏羲琴,轻轻弹奏起来。那女鬼站在一边安静的听着,直到曲终。
成钧望着她苍白的脸,叹息道:
“姑娘,你在这世间可还有难以放下的事?不如跟在下说说,说不定我能帮到你什么。”
那女鬼行了个万福,却摇摇头。
“公子,奴家名叫秋琴,也曾对琴律有过学习。公子若想帮帮我,就多住几日,每晚能听听公子弹奏,秋琴就深感大德了。”
成钧见她不愿说,但多住几日这等举手之劳还是能帮则帮,便点头道:
“既然秋琴姑娘喜欢在下弹琴,我就多叨扰几日。”
秋琴大喜,行礼道:
“多谢公子成全。奴家就先走了,明晚再来听公子弹琴。”
白影一闪,消失在房间。成钧呆呆的坐了片刻,又翻身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