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琴声悠悠,却是摄人心魄。白文萧不知这琴声到底有何种威力,但此时此刻成钧决然不会有心思抚琴,恐怕定然十分棘手。
也顾不得左臂剧痛,没命的飞奔。忽而身子一晃,耳朵里一阵刺痛。接着就是喉咙发甜,一眼望出昏暗一片。
他吓得肝胆俱裂,自知已经七窍流血。只想想,就觉得浑身发毛。脚下更快,但求听不见那夺命的琴声。
而那琴声如影随形的始终跟在身后,不曾稍远。白文萧浑身颤抖,脸上一疼,摔倒在地。
却是目不见物的时候撞上了一株大树。他本就跑的十分快,这一撞直是七晕八素,险些晕去。
耳边的琴声还在回响,他翻身站起又跑。也不管是跑向远处,还是跑向来处。
空地前的成钧,咬牙抚琴,一心要杀死白文萧。胸前的伤口剧痛,斩下白文萧手臂时候太过牵动,鲜血渗出。
这时候伏羲琴的威力相较天墉城一战那时,威力并无太大进展。他虽然现在受伤,可白文萧刺伤亲娘,心烦意乱,根本难以抵挡。
但凡成钧坚持再有一盏茶的功夫,白文萧就该七窍流血而死。成钧不敢丝毫分心,他知此事太大,一旦分神,恐怕就再难有机会了。
费幕晴躺在一旁,望着成钧满头大汗的抚琴,那是要杀死她的亲生孩儿。
天下所有母亲都是这般。不管孩儿如何对不起自己,都从未怪罪。就算白文萧要杀自己,费幕晴也不怪他。
早前费幕晴知道为苍生,要杀死白文萧。如何不忍,也不能私而忘公。此刻生命将到尽头,所有的慈爱都迸发出来。
不管那孩儿做了多大错事,做母亲的也不能看着他死。也不知从哪来了鼓力气,她向着成钧爬了几尺。
举起莫邪,刺向成钧。成钧本全神贯注弹琴,右肋忽然一阵剧痛。琴声断绝,再也续接不上了。
白文萧早就无路可走,盲目的奔逃。期间不知撞上几株大树,撞得皮青脸肿,狼狈万分。
但那琴声就是萦绕耳边,挥之不去。正头脑混乱将死的时候,琴声竟而消散。他大喜过望,忙擦了擦眼睛里的血,模糊能看见些光亮。
心神初定,这才想起御剑。
一声破空,白色的光芒远去。成钧望着那光芒,无奈的叹了口气。费幕晴知道错事已成,放开握着剑柄的手。
成钧拔出莫邪,右肋鲜血喷涌,他也不止血。费幕晴惨然道:
“成师侄,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天下苍生。”
成钧知道她此举为何,便不多说。安慰道:
“费师叔,你别多想了。你的伤怎样了?”
费幕晴摇了摇头。
“我不成了。你快些止血,别管我。”
成钧见费幕晴胸前伤口早就不再流血,想是当真没法挽救。费幕晴的脸色不再那么惨白,眼里有了些光芒。
那是回光返照,成钧虽不通医术,却也懂得。他抱起费幕晴,问道:
“费师叔,你还有什么事要嘱咐吗?”
费幕晴想了想,道:
“我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你回去跟掌门真人说,我死后不能埋在剑冢。”
成钧不答。昆仑八宫弟子死后埋在剑冢,那是英雄的待遇。费幕晴这样的修真宗匠,说出这等话,是何等的心灰意冷?
费幕晴见他不说话,接着道:
“我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孩儿,刺了你一剑。因为这一剑让他逃得性命,成了莫大的隐患。我死千万次,也不能赎罪。”
成钧道:
“费师叔,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是我自己支持不住,才让白文萧逃走,和你没有关系。”
费幕晴苦笑一声。
“成师侄,我费幕晴虽是女流,却正大光明。刺你那一剑我并不后悔,若是能重来,我还是会这么做。”
成钧点点头。费幕晴此举,他相信,作为一个母亲,都会如此做,是以并不怪她。
“费师叔,我忘了告诉你。白师叔给你们的孙子取了名字,叫白浩然。”
费幕晴露出一丝微笑,赞道:
“白浩然,浩然正气。我那丈夫起的名字就是好。”
片刻,她眼里闪起温柔的光芒。
“当年我们八人下山历练,柯师姐和马师妹都喜欢郑广山,我却偏偏喜欢这个文邹邹的书生。
我俩以为能一起到老,不想还未走过一半,我就先去了。成师侄,你跟他说,我费幕晴能嫁给他,很高兴。”
成钧含泪道:
“费师叔,您放心吧,我一定会跟白师叔说。”
费幕晴笑笑,指着地上的莫邪。
“这柄剑,替我交给令狐倚兰。柯芷雪师姐让我照顾她,以后没机会了。
我没什么能给她的,这柄剑却是神器,对她会有好处。”
她说着解下剑鞘,递给成钧。成钧点头接过,回身将莫邪剑捡起,收回剑鞘。
回过头的时候,只见费幕晴闭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成钧想起这个费师叔以往的音容笑貌,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哭了良久,才站起身,擦擦眼泪。包扎了右肋的伤口。向着紫蝎教总坛方向望望,安静一片。
想来紫蝎教并未当做大事处理。或许白文萧体内有金蛇内丹,没人知晓。又或许,白文萧的生死于紫蝎教没有太大干系。
东方泛起微光,天快亮了。这一夜,很多人该沉沉睡着。在此处发生的一切,谁能想得到?
成钧受伤之重,连御剑都不能。只得抱起费幕晴的尸身,一步一步的向着苗疆之外走着。
直到中午,他才走到大理城。这个月份,别处都该秋风萧瑟,甚至有的地方飘起雪花,大理城却是烈日炎炎。
成钧浑身的汗水混合血水,大为刺痛。加上失血过多,头脑眩晕,到了大理城外,再也坚持不住。
将费幕晴尸身靠在墙上,自己坐下大口喘气。此时此刻,再走一步都如同登天。很多行人见了他们浑身鲜血,那女子似乎已经没了性命,都纷纷绕开。
成钧口干舌燥,重伤之下,若不治,甚为危险。便忙拉住了一名行人的裤腿。
那人吓得大呼救命,却挣脱不开。成钧从怀里取出一锭满是血污的银子。
“帮我通知付家庄。说我,我是付睿渊的师兄。”
那人见了这么一锭银子,想想与付家庄有关的人该不是坏人。便取了银子,跑去报信。
成钧靠着城墙大口喘气。他实在累极,却不敢睡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从城里跑出一行人。
一位中年男子低头看看费幕晴,摇了摇头,又看看成钧,叫道:
“快,快带回去,请城里最好的医生。”
成钧到了阆风巅心法的第九层,身体极好。受伤虽重,第二天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胸口剧痛,稍稍一动,就咳嗽不止。身边的丫鬟大喜。
“你醒了,别乱动,我这就告诉老爷夫人去。”
说着,跑出门去。成钧平躺不动,才平息了些。不多时,进来两人,一男一女,定是白家的两位主人,付睿渊的父母了。
他要撑着坐起,那男子忙按住他。
“你刚醒,好好休养。”
成钧不再挣扎,道:
“救命之恩,不敢言谢。”
那男子道:
“说这些就客气了。你是犬子的师兄,咱们就是一家人。”
成钧道:
“不知伯父伯母尊姓大名。”
那男子道:
“我叫付辰林,这位是我夫人,付氏。”
其时,譬如天墉城这样的修真之派,并没什么。但民间男尊女卑,就算白家这样的巨富,也极为重视。
所以付睿渊的母亲,只能叫付氏,没了自己的姓名。
成钧见过二人,道:
“付伯伯,我想求你件事。”
付辰林道:
“有什么事尽管说,什么求不求的?”
成钧道:
“您救我回来时候,我身边的那女子是我师叔。她是天墉城的费幕晴。”
付辰林叹道:
“原来如此。可惜她死去多时,我已经买了棺材,现在停放在后院。你们是名门正派,去做的自然是有利天下的大事。
但凡有什么吩咐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成钧道:
“这件事天墉城还不知道。我现在身子不便,我想求付伯伯,通知天墉城。
就说大事未成,费师叔战死。”
付辰林连连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吩咐人送信。现在天气炎热,白家有个冰室,我让人安排费真人的尸身进去。”
成钧道了谢。付辰林夫妇不愿打扰他休息,辞出房间。
成钧想起此行来去,当真如同梦境一般。要做的事情没做成不说,费师叔还赔了一条性命。
越想越是凄苦,真不知天墉城来人时候,该怎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