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当先收回目光,从腰间取出一柄小刀,小心的划开了沐钧胸口周围的衣衫。
一个纸风车掉到地上。沐钧阵阵惆怅,求不得,又放不下。
这世人都有过的迷乱,竟是如此的说不清楚。他按住剑柄的手稍稍用力,拔下了定在门上的剑。
未待他弯腰去捡,那女子已经捡起了风车。拿在手里,那双纤手微微颤抖。
“姑娘,请你把它还我。”
那女子抬头看他,轻咬嘴唇,尽显委屈。一双大眼睛里,含着泪水,在月光下晶莹剔透。
沐钧懵然不懂,又道:
“姑娘,这风车对我很重要,你把它还我。”
那女子啜泣了下,忽然举起手,似乎要把那风车重重的摔在地上。但望了眼沐钧,还是放下手,轻轻的道:
“我先给你治伤,之后再还给你。”
沐钧见她澄澈的眼眸,便不再多说了。那女子的脸上有些焦急,转而松了口气。
“没伤到心脏,你得跟我回去,让我爹爹看看才行。”
场中刀剑相交,斗得正激烈。成奎手下的那些人也加入战局。之前两人的处境立时急转直下。
甚至有几次那姑娘险些被伤到。只有成奎一个人微微皱眉,不知在想什么。
宅子周围的邻居有的透过门缝偷偷观望,也有的闭门不出,连灯都不敢掌。
就算他们敢声张,普通的衙役又哪里会是这些修真之人的对手?
“姑娘,你帮我把剑拔出来。”
那女子忙道:
“拔出了剑,你会失血过多,更加危险了。”
沐钧见她的关心真切,心里又一阵阵的疼。
“若是惜雪妹妹也能这么关心我,那该多好...”
他一想到郑惜雪,便觉心灰意冷。握着剑柄的手,忽然加力。
“刷”的拔出了剑。那姑娘惊叫一声,顾不得溅在自己身上的鲜血,忙按住了沐钧的伤口。
“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你不想活了么?”
说着,眼泪滴答滴答的落下来。沐钧看在眼里,很想伸手替她擦去眼泪。
但面前的人明明不是郑惜雪,明明就不是!
他轻轻的推开了她,从后背抽出仙剑,向着成奎砍去。
成奎本心里激荡,没有防备。可他毕竟修为高深,听见仙剑带着的风声,忙抽出剑,横在头顶。
沐钧的仙剑连一丝丝的声音都未发出,便即断成两截。
沐钧手里拿着半截仙剑,大为惊诧。然剑断了,便不能再用。他捡起了之前刺进他胸口的那柄剑。
成奎表面平静,实则出了一身的冷汗。刚刚那一剑,来势和速度,都远远较他为高。
若不是仗着手里的纯钧,恐怕就那一剑,他已经很难躲过了。面前这个年轻人,让他由恐惧到不屑,
又由不屑到恐惧的走了一遍。
眼见沐钧的胸口潺潺的流着血,竟是带了些狰狞。忽然间,成奎心里一震,那脸颊怎的这般相似?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劲风呼啸而来,比之前更加猛烈。挥剑能到如此境地,实在匪夷所思。
成奎早有了怯意,想凭着纯钧,倒是也有些底气。他举剑而迎,岂料沐钧的剑锋忽然巧妙的绕开了纯钧,直刺他的手腕。
对于剑客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剑柄。若是连手里的剑都没了,岂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
何况那剑是纯钧,天下难有能与之匹敌?
他也是久经沙场,突然放开了剑柄。本想躲过断手之劫,自付另一只手能在瞬间抢过纯钧。
他已经很快了,可惜沐钧虽然受重伤,但内力得了阆风巅的真传,比他更快。
刹那间,纯钧已经在沐钧手里,那柄普通的剑指在了他的喉咙。
成奎嘴角颤抖,不想今日一败涂地。激斗的众人见此情景,也都罢手。成奎看着指在喉咙的剑,叹息道:
“老夫败了,不想这几年未踏足中土,竟出了阁下此等的少年高手。“
沐钧觉得那柄纯钧剑带着丝丝的暖流,从手臂缓缓而上。那纯钧剑泛起流光,在月色下流水般如梦亦幻。
“哥哥...难道...”
那男子瞪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并未回答。成奎突然惊呼道:
“你是二哥?不,你不是二哥。你是谁?快说,你是谁?”
沐钧丝毫不明,只觉纯钧剑带来的冷意,混合着伏羲琴的暖流,不尽的舒畅。连胸口的剧痛也缓和多了。他还没答话,就听有人问到:
“你是...成奎?”
成奎侧头望去。早就知道这两人不是普通人,素月山庄里这个年龄的弟子,不会有此等修为。
听了那男子这样的疑问,并不觉得惊讶。点头道:
“没错,我就是成奎。”
那男子叹息道:
“成三叔,我是成浩岚。”
成奎没想到这人就是现在素月山庄的庄主,自己的亲侄子。更没想到,他还能叫自己三叔。
那男子身边的女子行了个万福,也道:
“成三叔,侄女成亦瑶有礼了。”
成奎感慨万千,道:
“你是成剑心的女儿?”
成亦瑶答道:
“是的,我爹爹就是成剑心。”
成奎今年也有五十岁了,头发多多少少白了些。
“你们难道不知我曾经做过什么吗?”
成浩岚犹豫了片刻,道:
“知道,爹爹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了。”
成浩岚今年二十五岁,小时候也隐约记得这个三叔。当时他还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成奎的模样,也有些觉得他可怜了。
他知道成奎要问什么,便直接答道:
“爹爹去世之前跟我们说过,这些事并不怪三叔你,都是爹爹自己的错。
他说他作为大哥,却害的三弟误入歧途,二弟废了修为,成为普通人。他实在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所以希望我们若是见到三叔你,一定不要为难。若是你想回来,您便随时可以回来。”
成奎苦笑道:
“我哪里还有颜面回去呀...我对不起二哥...”
他看着沐钧,慈和的问道:
“你爹爹还好吗?”
沐钧能驾驭纯钧,成奎认定了,他就是二哥的儿子。沐钧哪里会知道这些,听他问起爹爹,大为伤感,道:
“我爹娘都饿死了,我五岁的时候他们就饿死了。”
成奎身子一抖,成浩岚和成亦瑶也有点不敢相信。
“不可能,二哥怎么会...绝对不可能!”
沐钧叹息道:
“你们认错了,我爹爹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是你的二哥?”
成奎见他不似说谎,气极之下,吐了一大口血。沐钧看他这般,不好再说什么。
成奎忽然仰天大恸。
“二哥!是我害了你!三弟对不住你,都怪我当时一意孤行,害了你一家三口,我不是人!”
说完不住的打自己耳光。沐钧绝不相信自己的爹爹是这个人的二哥。在他的记忆里,爹爹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夫了。
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哪里会和这个人有瓜葛?可见了成奎这般打耳光,实在看不过去。
上前一步,抓住了成奎的手腕。成奎的手腕被沐钧抓住,就像是铁箍一般,丝毫不能活动。
他更加确信,这人就是二哥的儿子。这才稍稍平静下来,道:
“其实你爹爹的修为剑法高超,二十年前就远远高于现在的我了。
只因我当时盗走了这柄纯钧,他才受了重罚,废了修为,成了普通人。”
沐钧难以相信,不禁后退了一步。胸口的血早就染红了衣襟,他也浑不在意。成浩岚也道:
“的确是这样。当时纯钧被盗走后,二叔念及兄弟情义,不愿意去追捕三叔。所以甘愿接受处罚。”
成奎擦了擦眼泪,望着之前帮助沐钧止血的那女子。
“姑娘,你一定能治好他吧。”
那女子轻咬嘴唇,点点头。成奎松了口气,接着道:
“我本戴罪之身,早就铸成大错。我委身紫蝎教,也知道他们看中的是我这点微末的修为。
其实只是他们的一个工具,整日行尸走肉罢了。我跟你们说了吧,这些年江南所有的灭门惨案,都是紫蝎教做的。
他们要复活紫蝎魔王,不过最近进展缓慢,需要更多的精血魂魄,所以派我前来。”
他从腰间取出那个玉瓶,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是聚魂瓶,紫蝎教一直都在用它作案。我罪孽深重,此刻才想起把它毁了,实在惭愧。”
他望着沐钧,纯钧流光熹微,活跃灵动。就像是久违了的主人,再次见面一般。
“孩子,你要走正路。别像我这样,后悔莫及。今日纯钧剑物归原主,我也该下去跟大哥二哥认错了。”
说罢,一掌击在天灵盖,当场毙命。
在场众人无不惊诧。成亦瑶转头不忍去看,成浩岚走上前,脱下自己的黑袍,盖在了成奎身上。
对那些不知所措的紫蝎教弟子道:
“回去告诉你们教主,成奎一直都是我素月山庄的人,我今日将他带回素月山庄安葬。
紫蝎教的所作所为,我们都已经清楚了。你们都走吧。”
那些弟子唯唯诺诺,慌忙的逃去了。
沐钧低头望着手里的那柄剑,忽然觉得天昏地暗,仰头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