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迷迷茫茫间的惆怅,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师父,还想起了心爱的姑娘。
这段日子,从来没有过这般的头脑清明。似乎不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能想得透彻了。
五年的时间,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母亲织布纺线,一家人过得倒也其乐融融。
那场突如其来的饥荒,夺走了平静的生活,他成了孤儿。
记得离开的那天,下雨了。可是太晚了,就算再大的雨,也救不了那些濒死的人们。
父母的墓前,他恭敬的磕了三个头。他虽然只有五岁,却拄着木棍,跟着逃荒的人群,一路走到了丰饶的江南。
这里没有人饿死,整日灯红酒绿,烟花熏人。但丝毫也看不见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感。
有的或许只是尔虞我诈,利益为先的手腕。他早就厌恶了。这样一个小乞丐,谁都可以欺负,谁都可以谩骂。
哪里有谁能把他当成一个人?天灾人祸之下的众生,早就没有了尊严,没有了理想。
十几年过去,现在的他依旧没了理想。不是天下人的险恶用心,而是没了爱人的空荡荡。
他和白文萧相比,什么都不如。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说,他的父亲曾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还说他是素月山庄的人。
素月山庄何等名气,他早就听闻。可怎会有这样的身世,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
朦胧间,他看见了父亲。父亲英俊潇洒,意气风发,哪里和一个没有半分风华的农夫扯在一起?
父亲手里握着一柄剑,正是纯钧。他想喊父亲一声,可撕破喉咙,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见父亲独自挥舞纯钧,舞出了一套剑法。随后便飘然而去。
沐钧心经清明,将剑招都深深的记住了。这套剑法看似简单,但招招足以生变,竟然是不亚于昆仑剑法的另一套绝技。
“难道是父亲托梦教我剑法?难道我真的是素月山庄的人?”
他满心疑问,到底身世如何,实在说不上来。
猛然间,一袭粉色飘过,却是时时思念不忘的郑惜雪。他心里一抖,欢喜不已。
前些日子,他整日饮酒。一来是借酒消愁,二来就是想在梦里能再见见师妹。
可惜一直未能如愿。今日想不到能在梦里相见,当真是谢天谢地。
他刚要去喊,却见白文萧出现在了师妹身边。两人手牵手,尽是春风得意。
眼见他们渐渐远去,竟是如此伤愁。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顿觉胸口滞塞,咳嗽了几声,霎时间惊醒。
“醒了,醒了。二哥终于醒了。”
沐钧慌忙坐起,满头大汗。只见床前站着两个姑娘,一个是成亦瑶,另一个就是救他的那人。
成亦瑶穿着淡绿色的衣衫,抚着胸口。
“二哥,你可算醒了。刚才看你又笑又哭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沐钧深深呼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
“我没事,我睡了多久了?”
“都快四天了。”
沐钧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虫声唧唧。他伤口很疼,见那姑娘一直低头不说话,便道:
“姑娘,救命之恩,永世难忘。不知姑娘芳名?”
那女子轻咬嘴唇,偷偷看他,欲语还休。成亦瑶插嘴道:
“二哥,这位就是苏雨柔,苏姑娘。这里是青囊水榭,就是苏姑娘救得你。”
沐钧忙抱拳道:
“多谢苏姑娘救命。”
苏雨柔看看他,最后淡淡的道:
“你既然醒了,就早些休息,我也回去了。”
说完快步出了门。成亦瑶忙追去,回头道;
“二哥,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
沐钧丝毫未多想,倒在了床上。
成亦瑶刚出门走了几步,就看见苏雨柔靠着长廊的柱子站在那,低头抹着眼泪。
她见苏雨柔这般,不明所以。便轻轻走过去,小声道:
“苏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苏雨柔啜泣下,向着沐钧的房门望了眼。
“他...躺下了?”
成亦瑶天资聪颖,岂会看不出苏雨柔对沐钧有情意。故意道:
“我哪里知道。我看见你出来,就赶紧跟上了。”
又道:
“说不定二哥自己躺下会撕裂伤口,那可如何是好啊。”
果然苏雨柔脸上大显焦急,似乎差点就迈步奔去沐钧的房间了。
转而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道:
“哼,撕裂了伤口才好,谁让他...谁让他...”
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成亦瑶掩嘴笑道:
“苏姐姐,我二哥昏迷的时候你着急的跟什么似的。怎么二哥醒了,你倒是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了。”
苏雨柔忙辩解道:
“我爹爹说他的伤势没有大碍了,我便不着急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着急呢?”
苏雨柔听成亦瑶这么问,实在不好意思回答,一跺脚。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走出几步,回过头来,道:
“你别让他自己活动,免得伤口撕裂了。”
成亦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苏雨柔脸上一红,月色下更显得娇媚。
她不敢再说,忙跑开了。
苏雨柔回到房间里,关上房门。坐在桌子前,胸口像有只小兔子乱撞。
忽然听见几声敲门声,她平静了下,问道:
“谁呀?”
“小姐,夫人让我跟你熬的燕窝。”
苏雨柔忙吹灭了烛台,道:
“太晚了,我要休息了。”
门外再没了声音,想是丫鬟已经离开了。
苏雨柔和衣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想的都是沐钧。
她和沐钧同岁,但是要比沐钧小了七个月。十五年前,在这青囊水榭。
郑广山带着沐钧和郑惜雪前来求医。当郑惜雪昏迷的几日,都是她一直与沐钧玩耍。
当时的她,备受父母的宠溺,像是个小公主一般。
她本想做姐姐,可问起沐钧的生日,却比她大了七个月。
索性又不去想做姐姐了。看着沐钧整日拿着个纸风车爱不释手,便想要那个纸风车。
其实那样的纸风车,街上到处都有卖的。不同的是,这个纸风车上,有郑惜雪画的一朵小花。
那花画的并不好看,可苏雨柔平时想要什么,父母都会满足她。
当时的她,倒是有些任性了。别人喜欢的,不管好不好,她都想要。
沐钧自然死活不给。苏雨柔无奈,取来自己精心绣好的一个手帕。
那手帕上面还有几朵美丽的茉莉花,和纸风车相比自然是好得多了。
然而沐钧依然不同意,还说手帕比不过纸风车。
苏雨柔一气之下,也不要纸风车了,还非要把手帕送给沐钧。
不想郑惜雪醒了之后,沐钧竟然想也不想的就把手帕给了郑惜雪。
她当时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只觉气愤不已。便转身哭着跑开了。
从那之后的她,心里始终痛恨沐钧。时时刻刻的记恨,恨他为什么把自己给他的手帕给了别人。
她不管给的那个人是男是女,只知道沐钧这么做就是对不起她。
过了些年,渐渐的对沐钧的痛恨变成了牵挂。经常想,沐钧在昆仑山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吗?
还有没有人欺负他?又过了几年,牵挂终于变成了喜欢。
每当想起沐钧把自己的手帕给了郑惜雪,便觉得生气。气这个人太过薄情,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
心里虽然对沐钧又爱又恨,但偶尔也想。
他喜欢郑惜雪,不喜欢我。一定是我有些地方不如郑惜雪了。
所以开始努力跟着苏致远学习医术。还学习礼法,刺绣,一点都不敢耽搁。
直到五年前,又见到了郑惜雪。当时郑惜雪十四岁,她十六岁。
郑惜雪从未见过她,她却见过郑惜雪。
十四岁的郑惜雪已经容颜美丽,颇有风姿。苏雨柔更觉自惭形秽。
其实苏雨柔是典型的江南美女。在江南佳丽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这几年努力学习医术礼法,很少外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美人。
只是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如郑惜雪,在心里就先入为主,以为自己当真不如。
郑惜雪身边跟着的那位英俊的男子,苏雨柔起初以为那是沐钧。眼见两人一起说说笑笑,不禁伤感。
那男子何等英俊潇洒,他们才是一对,自己哪里配得上?
不想那男子竟然有时还主动来跟她说话,说些笑话,说些奇闻趣事。言语中偶尔也大显轻浮。
苏雨柔回想起十年前的沐钧,难道十年时间,他竟然变成这样了?
他有了郑惜雪,为何还对我这般?当时的苏雨柔,百转千回自彷徨。
自己喜欢沐钧,那是不假。可是也懂得不该横刀夺爱。何况心里的沐钧不该这样,
若是如此负心轻薄,当初真后悔喜欢上了他。之后便主动的远离了那人。
那人正是白文萧,苏雨柔是在郑广山到青囊水榭之后才知道的。
她问起沐钧,郑广山念及青囊水榭的救命之恩,便如实说了。
苏雨柔听了之后,又是高兴,又是伤悲。
高兴的是,喜欢的人,依旧这般钟情,这些年并非不值得。
伤悲的是,沐钧对郑惜雪爱逾性命,自己哪里还会有机会?
但那之后,她更加努力。希望有一天,能让沐钧多看自己一眼,能发觉她的好,便心满意足了。
经过这么多年,如今的苏雨柔,早就没了曾经的蛮横任性,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娴淑。
在谁看来她都俨然是个才貌双全,风致绰约的美人。
她再见到沐钧,是在那样的情境之下,倒也真是意外。
端午节那天,她和娘亲去姥爷家做客。巧合的是,成奎选择了她姥爷家。
第一波人被沐钧发现了,第二波人又被成浩岚和成亦瑶发现了。
之后就发生了那一切。如今想起来,也心有余悸。若是那一剑再偏一些,沐钧的性命恐怕连爹爹也救不得。
这几日,苏雨柔担心不已。而眼见沐钧醒了,又不敢去直面他。
他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没有印象,更觉得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