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打开楼上的一扇小门,闪身出去,将门关上。虽有屋檐,这雪下得有点大,轻盈得被风一吹,团团砸向这纤弱的身子,不带一丝犹豫和同情。
这样寒冷的日子,最最幸福莫过于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父母谈笑,子女插科打诨,一派温暖景象。家?她的家,如果说一所房子是一个家的话,她有许许多多的家。
这屋子便是,算是他们赐给她的。皇后很喜欢静音,常召她进宫。这一进宫,就得住几天。没有名分,皇宫虽大,也不能随便赏个宫或殿的给她,但住在皇后的宫里也不算长久之计。思来想去,也只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这地方不是皇后说住就能住的,她这个母亲很体谅儿子,找了儿子李承晚。李承晚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答应了。
静璇怀麟儿的时候已经搬出尚阳宫里丫鬟住的院子。李承晚知她爱静,也爱花,便在自己花园的一角选了块不大的地方修了座简单的小楼。静璇只住了十个月不到,人去楼空之后,李承晚将这间屋子封了。
直到皇后提起让静音住进去,他才想起自己有过这么一间用心布置过的屋子。这屋子离李承晚的寝殿较远,一个在整个尚阳宫的中间,一个在尚阳宫墙边大片花树的背后。
静音站在这小楼的二楼,盯着楼下满地的枯死叶子渐渐被风雪埋葬,竟有一种窒息的疼痛。春秋树叶繁密的时候,她也住过,那时是看不见前面的小径的。到了冬季,万物归土,这屋子与小径隔得虽远,却看得真切明白。
雪其上前,给她加了件披风,以为她是触景生情,拍了拍她的肩道:“别看了,怪冷的,还是屋子里暖和些。”说完,拉着她的手往里走,“娘娘说遣个丫鬟来守着这屋子,你来时也好给你做个伴,你偏不答应。这大冷天的,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不由人不难过。”
静音将手放到火炉上暖了暖,眼角不禁有些湿润:“这地方是冷清,想当初姐姐一个人在这里也定是寂寞的很。怪我当时太小不懂事,只想着怄气,也不常来看她。如今,想见却也是见不着了。”越说越觉得荒凉,眼泪竟簌簌地放下掉。
叹息了一声,雪其将凳子搬到她旁边,搂着她说:“做姐姐的哪有怪妹妹的道理?你别难过,她走时脸上一片释然,想是许多事情都已经向清楚了才做的决定。你是她的亲妹妹,自当得好好活着,她在天上看着才是真正安心。”说起这个,雪其想起李承晚,不觉又叹了口气。
雪其与静璇年龄相仿,都是皇后十分信任的人。若皇后当初不是将静璇赐给李承晚,此刻在李承晚身边说不定的也就是她了。俩人关系不错,雪其常去尚阳宫看静璇,想起她给李承晚绣香囊时潜在嘴角的笑,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多说的呢。
静璇怀孕的事传出来的时候,她心里是替静璇高兴的。当自己笑嘻嘻地进了她的屋子要逗她一逗的时候,才发现她在哭。静璇只说是与李承晚闹了点小矛盾,一生气忍不住就哭了。雪其也没多想,只简单安慰了几句。
静音靠在雪其身上,安静地注视着炉火,泪水也渐渐被灼干。
雪其走后,静音洗了洗脸,整理了妆容。待一切整顿好,向门边走去,刚一开门,一股风雪迎面扑来,她本能地闭了闭眼。这冬天的风真似刀子似的,她赶紧回屋子里拿了件大衣,将自己裹在里面,快速从楼上走了下来。
“音姑娘。”膳房里的两个丫鬟喊了一声,赶紧将屋外的静音带进来,并将门关上。
“都准备好了吗?”
“嗯。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装好了。不放心的话您检查检查。”一个小丫头说完就要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
“不用了。”静音阻止了她的动作,将盒盖盖上,顺手拿出些银子塞进小丫头的手里,“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还不放心你们。”不待她们回答,静音已提着食盒走到门边走了出去。
“姐,我们怎么能收她的银子呢?”小丫头举着手里的东西,感觉沉甸甸的。那个被唤作姐姐的丫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宠溺地说:“娘说了,这个音姑娘每年的这一天都会让咱们帮她准备这些东西。她又不是主子,凭什么使唤咱们。再说了,主子干活也会有赏钱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外面的雪却是越下越大,静音徒步走到南门前。侍卫都认识她,领班的赶紧上前打招呼。
“音姑娘,这大半夜的,您是要出去吗?”
“嗯,麻烦您给备辆马车。”说完,掏出一块银子塞进领班的手里。那领班本想拒绝,但每次都没成功。次数多了不免觉得矫情,就懒得再推迟,他说了声稍等,便往里面走,对一个小兵吩咐了一番。随后带着这个他出来,小兵喊了声音姑娘,静音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领班的说完,小兵已经领着辆马车来了。静音说了个地点,不等小兵反应,她已经上了马车。小兵迟疑了一下,见领班的朝他点了点头,他只好无奈地跳上车,挥了挥马鞭,驾着马车往外走。
雪越下越大,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到了城郊的一处树林旁。静音将帽子扣在头上,紧了紧披风,提着食盒走了下来。小兵想伸手帮忙,静音自己一跃下了马车:“你回去吧。”
“音姑娘,大半夜的,一个姑娘家的太不安全了。您有事的话就去吧,我在这等你。”小兵的鼻子和脸整个都是通红的,看样子也是冻得不轻。
“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先回去吧。”
“音姑娘???”小兵还想再劝,静音不等他说完,补充道:“放心吧,会有人来接我的。”
小兵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这大半夜的谁还会来这种地方。但对方已经说了,他也不好再强留,不然就有点招人烦了。但留她一个姑娘在这,他还真不放心。思考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静音的手里,“这个你留着,一旦有什么事,就点燃它。我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就会来找你。”
静音本想拒绝,看他一片好意,只好不再推迟,收进了怀里:“这是你们守卫联络用的信号烟花吧,万一你们统领知道你把它给了我,你会是要受罚的吧。”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受罚了。你还是快点去吧,早去早回。”
静音笑笑,不再多说,转身向林子里走去。走了几步,听见马的叫声,回头看了一眼,小兵已经上了马车走上了回去的路。
待马车声逐渐在风雪中消失,静音紧了紧衣服,继续往前走。这林子越走越密,但因是冬日,树叶已经凋零,只露出脆弱的枯枝,夹杂着风雪,仍是能看清楚远处一些东西。地上的雪已没到脚踝,前面的白茫茫的一片,没有鞋印,盯着远处站立的那个人,想是早已经来了。
“这个习惯可不好,怎么每次都是空手?”静音蹲下,从食盒里端出三样小碟,依次摆在墓碑前。她站起身来,瞟了眼旁边笔直站着的人。披风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背后的帽子里也装了不少。双手靠在背后,眼睛只盯着空白的墓碑,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在发呆。
静音摇摇头,走上前,取笑着说:“姐夫,你这苦肉计都摆了这么多年了,有意思吗?”心里一阵叹息,忍不住伸手,将他肩上的雪扫去,待转到他身后,又将帽子翻出来,抖出里面的小雪球。
“今年的雪下得早了点。”李承晚算是回过神来了,看了眼静音,才发出这么一句话。
“嗯,这雪下的真大。姐姐怕冷,偏偏又爱雪。以前每年冬天下雪,她就穿得严严实实地往雪地里钻。一回到屋子里就往我身上靠。她太懂事,也只有这时候,她才显得不像个姐姐。”
“她确实怕冷,除了夏日,她穿得都比别人厚。”
“这跟体质有关,有些人天生就不怕冷。”静音见他面有戚戚色,不免安慰道。
“是啊。”是有这么一个人,身上总是暖洋洋的,像个小火球。虽然一直吃药,身上还有伤,但身上就是暖和。每次碰着她,传来的都是一阵暖意。李承晚没注意到,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眼睛里也升起一股笑意。
“这样当着我姐的面想着别的女人,你就不怕姐姐她生气?”
李承晚看了她一眼,不觉有些好笑:“是该给你找户人家了,留成个老姑娘就越来越没规矩了。”
“谁说我老了,我比新和也才大两岁。”
“新和都嫁过来一年了,你呢?”
“我???”静音转头一想,闷声说,“为什么要跟她比呀?”
李承晚咳了一声:“是谁要比的来着?”
“???”
俩人在风中站了一会儿,李承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静音毕竟是个女孩子,已经有些颤颤巍巍的了。“回去吧。”李承晚提议。
“你去那边等我会儿,我还有些悄悄话要跟姐姐说。”
待李承晚走到前方大概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静音才转过身蹲下,轻轻抚着那块墓碑。到底什么东西在变呢?这树像是原来的树,这雪是否还是去年的雪。那些她曾经认为最最可靠的东西也在改变,譬如,自己的心,譬如,李承晚的心,姐姐的心呢,是否也曾变过。静音突然觉得害怕,对着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
“姐姐,原来除了你,姐夫还会喜欢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