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暮看了新和一眼,心里低叹了一声:若不是表妹该有多好。
偏偏是这个日子,十五。走出大殿,转了个弯,踱着步子来到一地幽静处。三年没来了,院子倒是打扫的很干净。本来是一群人住的地方,穿着一色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髻,花枝招展的,活泼而又阳光。
第一次闯进来时,嬉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双好奇而又警惕的眼神。心里一阵厌恶,嘴角却慢慢上扬,礼貌地说:“叨扰了,我的风筝好像掉进了这里。”
“大皇子,请大皇子安。”年龄最长的宫女认出了他,赶紧下跪。其他小宫女惊呆了,直直看着他。其中一个傻傻地,不但不信,还自以为小声地跟旁边的人说:“怎么可能?大皇子怎么可能会来尚阳宫?”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知道,两位皇子关系冷淡,虽没争过吵过,当向来没什么交集。
忍不住冷笑,即将冰冷的脸瞬间恢复温度。若不是有人确确实实看见了风筝掉了进来,若不是那风筝对他来说极其重要,这道门他是永远不会进的!
旁边另一个年长些的宫女赶紧拉着说话的宫女跪下,也请了安。他不说话,脸色却是笑的,只要他一直这样安静,她们就得跪着。
一个小宫女,急急起身冲回屋里,旁边的小太监上前就要去追,他挥了挥手。很快,小宫女捧着他找了好一会儿的风筝跑了出来:“奴婢们刚才在院子里捡到的,不知道是哪位主子的,只好收了起来,等主子们派了人来寻。”
“你倒是机灵。”他接过风筝,一眼就看见了上面撕开的一道口子,松开的眉头又是一皱:“怎么回事!”压抑的怒气从声音里传出,吓得所有人低下了头。
“是???是树。”这个小宫女看了眼上面的口子,害怕地指了指旁边的树,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来人!”
“是!”几个护卫上前,所有人骇得往地上一坐,一番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的了!本来捡到这迫风筝时,就知道不是好事,刮破了的风筝,这些主子们要是生了气,肯定会拿她们出气。都是她,硬要捡起来,说自己能修好!大家都知道二殿下平时极宠她,面子上只好顺着。谁知竟会有这么一出,一个个皱着眉头,等待苦刑。
“殿下,奴婢能修好这风筝。”
“二十大板!”他定定地看着她,原来是你啊,李承晚的小媳妇,“就她一个人!”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小宫女疑惑地看着他,不懂自己哪里犯了错,为什么独独自己要受罚。
第一板打在身上的时候,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接下来的几板子,她都咬着自己的手,拼命地不发出声音,拼命地掉眼泪,似乎这痛感能随着眼泪流掉。
他看着地下一滩眼泪,慢慢吸进土里,只留下大大的不规则的圆。打到十五的时候,他举起了手,喊了声停。
以为看着李承晚的女人掉眼泪是一件痛快的事,但原来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他不跟女人一般见识!本想放过她的,走到她身边蹲下时,却听见她含含糊糊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霍地往起一站,做了一个继续的动作。
别指望李承晚会来救你!
最后一扳子子敲下去,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大大输了一口气。
“明天早上带着完好的风筝来见我,不然,你就等死吧。”母亲说过,他应做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可是现在,他的心里除了恨就是恨,一个被恨埋葬的人,除了解痛,还能有什么目标?
第二日看见她时,心里不由得大吃一惊,面子上仍是冷冷的,憔悴的面容,想来昨晚是熬了夜的。她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昨天的血衣却在他脑子里晃了晃。头发干净利落,受了刑的缘故,脸色苍白如纸,虽然努力摆了张笑脸,但似乎一戳就能戳破。
他单手接过她双手奉上的风筝,感觉到她的颤抖,想来昨天的板子确实不轻。仔细瞧了瞧风筝,修补得极好,那道口子被一道绿线缠绕,看起来只是这蝴蝶风筝翅膀上的一根羽毛印。
只是,他松开的眉突然紧缩,眼睛极速转到她身上,那眼神仿佛恨不得将她撕碎了:“谁让你绣字的?!”他只知这字是离国的文字,但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这风筝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她凭什么在这上面留字!
“我???”
不等她解释,他一把将她推开,她惊叫一声,受伤的身体就往地上倒去。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及时托住了她。
“皇兄息怒!”李承晚扶住她,自己却躬身请罪。
“滚!都给我滚!”他咬着牙,恨不得将眼前的两个人撕碎了。小宫女还想解释,但瞥见他那愤怒的眼神,终于害怕地低下了头。李承晚扶着她,俩人依偎着缓步迈了出去。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凭什么?凭什么?喃喃的声音,掀起脑子里风起云涌的痛苦。
那是他们第一次有交集,虽然很早之前就听过这个名字,也见过几次,但都印象不深。不过是李承晚的小跟班,李承晚将来的一个妾。
后来,再遇到她,他想起来这事,问那上面的是什么字。她说:“大殿下,那是你的小名呀!”
李朝暮摸着门上的锁,静静地站了很久。
整整两天,新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睁开眼时,旁边一个人都没有。心里一阵失落,戏本子上不都是这样的吗?女子大病出愈,第一眼看见的就该是男子憔悴的眉眼,欣喜而又心疼地问句:你终于醒啦!然后握着女子的手,深情款款???
新和摇了摇头,真是病糊涂了。不过是那天攥着他的手有些异样罢了,怎能如此胡思乱想?生病的时候,情感都比较脆弱,那时的想法纵然是不能算数的。内心挣扎了一番才平静下来。
她慢慢移动身子坐起来,想来两天没有进食,虚的很,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觉得筋疲力尽。环视四周,果然是没人!
“墨月!”没得指望了,新和积攒了些力气,喊了一声。
墨月应声而入,赶忙吩咐小宫女准备吃食。新和虚脱的很,被墨月扶着重新躺了下来。
“公主,您真能睡,每次犯病,您都能睡个好几天。”墨月笑嘻嘻的,收拾起房间里的东西。看她的气色,小脸红润。这要是搁以前,见到新和醒了,不得泪眼婆娑地担心才怪。
真是,到了这大邺,连墨月都不拿她的病当回事了。
“这几天,有谁来过吗?”
“二殿下让莲儿禀的皇后,说您旧疾发作,需的歇息几日。皇后娘娘身边的雪姐姐来过一次,带来些补品和药。二殿下说,这些等您醒了问过太医,配了药再给您补身子。大殿下来的倒是勤快,一天两三趟,呆会估计又得来了。“
还是自己人好,幸亏有个表哥!
不多时,莲儿将吃食送了进来。墨月端到床边喂她,新和虽然觉得饿了,但胃口仍是不好,只吃了几口,墨月将李朝暮送药和还有这几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本想再具体问问李朝暮是怎么有药的,但吃了饭后便觉得困,迷迷糊糊之中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全部都黑了,房里只燃了一盏灯,李承晚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看书。可能是生死关前走了好几遍,只觉得眼前这平凡的景象特别的迷人。黄色的灯光很好,灯光中李承晚的侧影很好,还有他那拿书的姿势也很好。
”墨月。“李承晚叫了一声,墨月小炮着进来。“按照太医嘱咐的,把饭菜端进来。”
看来他知道自己醒了,新和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几天不见,他也没什么变化。吩咐完墨月,仍低头看书。真是,哪那么多书要看?新和心里嘀咕道。
在家的时候,生病的期间,娘亲他们对她都是呵护备至的。虽说有时觉得厌烦,但心里是暖暖的。如今倒好,每个人不拿她当病人看,心里反而有些空空的。想到这里,觉得自己也有些作,忍不住苦笑。
大抵是被新和盯得有些不自然了,李承晚放下书,走到她面前:“我看青彦平时做事很是稳重,所以将信给了她,让她亲手交给送给莹贵妃。”
“什么时候的事?”新和一惊。
“今天早上。”
“也好。”青彦做事她也放心,反正自己这两天是不好出门的,信多留一天,莹贵妃就多一天的煎熬。这样送出去了也好。李承晚直直地站在她面前,眼睛里探究的意味更浓。那眼神像是想看穿她,却又迷了路,新和疑惑地回望他。
李承晚忽地转过身,双手交叉放在背后。新和看着他的双手,想起昨天的温暖,脸竟渐渐热了起来。盯得久了,居然想覆手上去,想清醒地感受一下曾经的温度。李承晚将李朝暮的话复述了一天,重点强调了十天的期限。
“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说一件极其不重要的事。
“你!”李承晚激动地转过身来,盛怒的样子骇得新和一惊,“你怎能这样不珍惜生命?!”他大声地说。
“我活着又有什么用!”新和气急,回吼了一句,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