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之女以这样般屈辱的方式出现,无疑是在人海中投下了一颗炸弹,全面引爆众人的愤怒。
虞家世代爱恤民命,深得城民拥戴,说虞岚是河里妖,简直荒诞,即便对方是恩人沈术皇,是虞府总管张术司,亦不会有人相信。
“是不是弄错了!”
“我绝不相信虞小姐是河里妖。”
“请放了她,请给我们一个说法!”
人群大声吵嚷起来,对沈术皇心存感激的,还会礼貌性地询问两句,有志与青辉城共荣辱、脾气再暴躁些的,干脆就直接开骂了,话里的意思是准备把沈清云同他祖上十八代一起生吞活剥。
“趁着大家怒气当头,我俩可以动手了……不对,再等等。”析琪说。
借着群情激愤,想来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但见沈清云依旧轻笑着,不为所动,而且似乎很喜欢这种恐慌的场面。
不禁再度警觉。
沈清云不会蠢到以为凭自己的几句话就能愚弄全城的百姓。
果然,他不慌不忙地朝手下指示。
随后另有一人被拖至台上,放跪于地面,看起来已经断气。沈清云特地抓了一把火把照着他的脸,但这人谁也不认识。
“他娘的又是谁!”
“您就别啰嗦了,我们敬重您,但您再这么唬弄我们,我们可绝不答应,请快点给大家一个说法!”
沈术皇直接伸手于那下跪之人的脑壳上,揪住他的头发,使劲一扯,同时大吼道:“这就是,长眠河河妖再现的证据!”
一瞬间,只见那跪地之人,在沈术皇照着头顶的猛然硬拽下,“嘭”地一声现出了原形,变作一只鱼脸人身的怪物。
视其外观,和史料中记载的鱼兽一样。
确有河妖!
全场哑然,从兴高采烈来除祸害的激动,到见到虞小姐被押时的愤怒,再到怪物出现时的惊吓,每一步都跟着沈术皇的布局在走,一时“晕头转向”,丧失己见,都在问怎么回事,宁愿等沈清云这个不可相信的“真相持有者”的解释。
敬畏神明、惧怕妖魔,人之常情。
陈老汉虽然皓首苍颜,但脑袋还是清楚的,他横眉怒目斥道:“它是河里小怪又如何,与虞小姐何干,你若再不放人道歉,休怪老朽我翻脸了!”
“陈术王别急,我可没说过虞小姐是怪物,只不过……”沈清云居高临下,声震全场,“她和怪物有着莫大的联系,只因为,她与转世的河妖有一段孽缘!大家可记得,虞女皇怀上她的那一年,正是干旱开始的同年,这是神明在提醒尔等,此女有不祥之兆,后克死其父常一笑,而就在几天前,我在青辉城祈雨失败,这是神明在暗示我们,虞小姐将与河妖结亲,犯下天理难容的大忌,此便是青辉城遭神明降罚的缘由!”
沈清云的声音太洪亮了,城民脑袋里犯晕,全是嗡嗡作响的声音,甚至大到可以清楚地听见,共同升起的一个声音:李时荒是转世河妖?
“他是在说,小荒就是河里妖吗?”
“小荒怎么会是河妖?他可是李夫子的亲传弟子。”
“不……说不准,这小子来路不明,能力也很吓人。”
猜疑四起。
李时荒未健全的意志里,忽而有一丝绝望,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妖魔”,他想象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此刻,他反而冷静了,不再挣动,只是强忍着站着、听着、看着,双拳如锤,握入所有的力量。
沈清云很满意众人的觉悟,肯定道:“没错,李时荒就是河妖,各位可记得以武招婿决赛上的场景,不觉得可疑吗?一个来路不明的十五岁少年,为何爆发出那么强劲的术场!今日,只要把他逼出来,我自会证明他就是河里妖。”
话音响亮,煽动到位。
他目光迅速扫过听傻了的众人,“大义凌然”地说:“我沈某人今日所做之事,不为别的,只为顺应神意,除此妖患。李时荒,你若想救虞岚,就给我站出来,否则我便烧了虞岚,断你孽缘,以祭神明,以解青辉城无雨之患!”
全部都是无端猜疑,却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最荒诞的是,偏偏有许多人害怕了,相信了,窃窃私语了。
正当混乱,偏前排的地方有人喊:“你们说谎!”
此时人群中一魁梧之人正焦躁地往前冲挤,力气奇大,冲撞如蛮牛,又很憨实,撞倒了人深感歉意,一路说了不下百句抱歉。
这人挤到前头,冲人群振臂高呼道:“他们在说谎,我是虞府的家丁,就在今天早上,他们叫本城的几位术司聚集后,就就不见了!虞府连日有许多异动,这其中一定有阴谋!”
张术司看向来人,冷冷反驳道:“今日之事由我和沈术皇主持,几位术司另有要事,你一个干苦力的家丁知道什么,竟敢到此乱说,周忠尚,听说你和李时荒以兄弟相称,敢承认否?”
“是,我是与他以兄弟相称,但……”
“所以,你故意这么说,是想为他开脱!”
“没,没……”
周忠尚笨嘴笨舌,话未说清楚即被打断,对方占据话语优势,根本说不过。
许多人“宁可信其有”,只知听信谣传,甚至助纣为虐般应和、沉默,毕竟小荒在他们眼里本就是个说不清楚的怪人,说难听了死便死了,虽是如此,但好在还有不少人眼中是非明辨,愿去思索、冒险,力见事情的真伪。
陈老汉更是如此,他目光锐利,呵斥道:“张术司,休再强辩,漫天神明不管降妖伏魔,却反过来罪责众生?荒谬!趁女皇不在城中,竟在此编造故事,莫不是想篡夺青辉主位?且不管你等打的什么主意,总之马上把虞小姐放了,等虞女皇回来,再由她亲自处理,如若不然,今日便战个你死我活!”
陈老汉的话,赢得不少忠义之士的响应,纷纷出列叫阵于祭天坛下。
沈清云脸色有些难看,面部肌肉不自然的抽动两下,逐渐露出凶恶之色。陈老汉的出现,非他所料,陈老汉的号召力、和城民对虞女皇的拥戴,更超出了他的预想。
张术司尴尬地看看沈术皇,见沈术皇嘴里嚼着股狠劲,犹不思悔改,冲台下喊道:“陈老汉,你退休了还那么多事,好好守着你那封赏的爵禄不好么?非要在此倚老卖老,正因为此事关乎虞小姐,所以女皇才有意避嫌,交由我等处置,老东西,女皇如此深明大义,你难道还想逼着她亲手处置自己的女儿吗?”
“放你娘的狗屁,我是老了,你敢来战否!”陈老汉霸气非常,不与他废话。
张术司岂敢应战,闷哼一声,往旁拿了支火把,走至虞岚身前,作势点火,向台下叫嚣道:“李时荒,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原来你也是个懦夫吧,再不现身我可动手了!”
陈老汉道:“无胆鼠类,休要转移话题,你敢战否?”
张术司自是不敢,却脸皮奇厚,说:“我办正经事要紧,不与你计较,免得被人说我欺负老人家,但请诸位心中不必存疑,今日之事过后,青辉城必定风调雨顺,孰善孰恶自见分晓!”
说罢又作势要点火:“我数三个数……”
他一个数也没来得及数。
便在此时,场中另起一个强有力的少年声,厉声叱咤:“无胆鼠类,我不老,你敢来战否!”
张术司环顾台下,道:“谁在说话?”
眼看就要锁定声音的位置。
躲是来不及了,此时挪动更加显目,析琪索性放开了小荒,自己装着旁观路人般的苟且模样。
李时荒随即跑到人群之前,昂首挺立于陈大术王身侧,头顶上伪装用的方巾也已扯去,躲躲藏藏非他性格,正面较量是他脾气。
陈老汉和周忠尚都认出他来。
“小荒?”陈老汉道,“是条汉子,不过,他非善茬,你还需小心些。”
“嗯。”李时荒沉声作答。
祭天坛上,沈清云及张向翎均不由上前两步,嘴角勾起一丝奸笑。
“我便在此,敢来战否?”李时荒再次喊话,叫阵之威分毫不差。
张向翎心里头的算盘打得响亮,估摸着李时荒不是对手,便轻蔑道:“好个黄口小儿,连基本法术都没学会,也敢于阵前叫战,打得你满地找牙!”
话罢奔下祭坛,而李时荒亦向前冲去,两人形成阵前单挑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