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荒与析琪师姐换上一身平素的装扮,下得山下。
“嗡嗡哇哇……”
喧嚣嘈杂的声音灌入耳郭。
山脚平地,此时已挤满民众,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比那日祈雨还要热闹。
李时荒头上戴了顶大方巾,黑暗中并不容易认出,析师姐跟随李夫子虽久但从未露面,自然无人认得。
两人轻易混入人群,一路向前挤去,耳边尽是吵吵嚷嚷的议论声。
“有十八年了吧?终于找到祸因了啊。”
“是啊,听说今晚将祸根铲除后,青辉城的气候就能恢复正常了。”
“那可太好了……快看,那被押过来的犯人是谁?”
“什么谁,肯定是造祸的妖怪啊!”
周围人说到这儿躁动起来,纷纷探头往前望。
向祭天坛侧边的阶梯口望去,只见两名青月城的术司押解着一位“犯人”登坛,那“犯人”垂着头,四肢无力地走着,又只能看到背影,一时没人认出长相,但她身上鲜艳的霓裳,却叫李时荒心中“咯噔”一跳,那背影实在是熟悉。
便是虞岚了!
李时荒顿时狂躁,向前大力推搡,不知挤开多少人,不知听了多少怨声哀道的叫骂,终于挤到了人群的前端,祭天坛左侧人相对稀疏的地方,但视野尚可,能从侧面观察坛上的情况。
祭天坛上,遍布火把,若干人影晃动其中,而祭坛的中间是堆放如小山般的柴禾,柴禾的顶上是竖着一根木桩,尤其木桩上还垂着几条铁索,不消说,这道具必是用来绑人的。
析琪掩着嘴,眼睛望着那堆用来烧人的木材,似有些不适,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小荒,免得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
“小荒,看看再说。”析琪说。
“我知道。”李时荒说。
虞岚被押上天坛后就给带到坛后方去了,他暂时看不到她,心里只能干着急。
稍许,前排人群忽然大声议论起来,有人用顶洪亮的声音喊话:“沈术皇是我们的大恩人啊,没有他,我们青辉城早就成了荒漠,我们全得离乡背井、流离失所,大伙说,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沈术皇的恩情!”
“噢……哇!”
城民反响热烈,奉上了鼎沸的呼应声。
谁让沈清云是大家心里的救世英雄呢。
如此反复几次,前排的人热情呼应,后方的人不管说的啥事,瞧着激动,就都跟着喊了起来。
群众情绪被强烈带动,于小荒则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那些声音在他耳边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噪音,令他气愤不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当空能落下一颗陨石,将那些恼人的凡世喧嚣全都化作尘埃。
一刻钟,张向翎意气风发地出现在祭坛上,吹胡子瞪眼鼻朝天,嚎叫道:“大家安静,安静……咳咳,大会马上开始,请大家安静。”
人实在太多了,又都情绪激昂,光维持秩序就花了不少时间。
场面终于暂时安静下来。
张向翎接着嚎道:“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有所听闻了,我再简单说一遍,今天啊,是咱们青辉城的大好日子,一个重建辉煌的好日子……废话我也不多说了,详细情况,由我们的大恩人沈青云沈术皇,亲自向大伙解释。”
沈术皇双手别于身后,缓缓走至祭天坛正前,巡视一圈,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道:“各位,青辉城的朋友,自青辉城突发大旱,至今已有十八年,十八年来,这里的每一位城民,都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前几天,我沈某人答应过大家,势必查出大旱的根由,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咳,青辉城之所以会连年无雨,完全是因为,长眠河河妖的再度出现!”
话到此处,人群躁动起来,长眠河的故事在青辉城中流传甚久,河妖之说亦是无人不晓,此番旧事重提,个个心惊肉跳,不禁害怕。
其中亦有明智者询问:“河妖出现,要闹也是闹涝灾,为何会干旱?”
“问得好!”沈术皇想来准备充分,轻松作答道,“众所周知,河妖自有控制雨水的能力,它的出现妨碍了天道自然形成的季候,而我们不除河妖,反将它好生养着,好生伺候着,甚至还可能跪它拜它,臣服于它,如此愚昧,自然引起神明动怒,降罪青辉,彻底断绝雨水!”
沈清云义正言辞,吓得场中人为之一怔,三三两两惊魂甫定地猜忌,心中十分畏惧,对“神明降罪”一词更是无力承担。
当是时,空中人影掠动,御剑飞来一人,落于人海前列之前。
他是青辉城三大术王之首,已经退休多年的陈老汉,卸职后对城中政事少有过问,然任职期间刚正不阿,尽忠尽责,在城中威望甚高,每每出面,大伙都愿听他意见。
只见他直视沈清云,单手负背,仗剑直言道:“请问沈术皇,是谁养着河妖,河妖又在哪里?虞女皇和两大术王外出未归,李夫子亦不在,此事关系重大,沈术皇是否先等他们回来,休得在此妖言惑众!”
张术司上前一步,吼道:“虞女皇和两大术王人等,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两日后便归,托我先行回来,配合沈术皇处理此事,这也是为了消除众城民的心患,急民之所急,忧民之所忧,我跟随城主多年,也算忠诚老将一名,陈大术王莫非不信任我?”
“哼,”陈大术王道,“这和信不信任无关,你们拿得出真凭实据么?”
沈清云轻笑道:“那是当然,无凭无据,我也不会乱来,您老且耐心看下去,自会明白。”
他说完朝张术司指了个手势。
张术司点点头,向祭坛后侧走去,潜入更深的夜色中,片刻后返回,押回一名霓裳女子,女子低垂着脑袋,头发遮住半张脸,全身乏力的模样。
火光摇曳,晃过这名女子煞白如残雪的脸颊。
确是虞岚。
一身婚服未及换,竟全无喜庆模样。
李时荒见之,痛心不已,浑身腾起一股蛮力,便要冲上那高台,战那些恶人。
“再等会,现在形势非常不利,再等会!”
析琪费了好大劲总算把小荒拉下来,两人的拉扯多少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怕被认出,只得又悄悄挪了个地。
祭坛上,虞岚被张术司带至木桩处,拷上铁链。
火光,不时晃过她虚弱的脸。
“吓?”
一些人隐约认了出来,讶异不已。
“那人怎么……看着像虞小姐。”
“是很像啊,但是,不可能吧,看仔细些再说……”
哪怕局面十分恶劣,人们依然报有愚蠢的期待。
不就是婚礼当日失踪的虞岚!
陈老汉的眼睛愤然怒睁,大吼:“姓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术皇面色淡定,道:“都说了您且看着便是,怎这般急躁。”
陈老汉剑指祭天坛,道:“你胆敢绑我青辉城虞家小姐,到底是何居心,难道你想说她就是河妖么,分明是侮辱我青辉城!”
陈老汉忠肝义胆,说话间怒发冲冠,声音如洪钟般威震全场。
而人们终于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没有看错,黑夜中,摇曳的火光中,昏暗的祭坛上,那个被张术司押解着的人,真的是虞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