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少年在长青殿院里头,呆到太阳落山时,来了两个青衫道童。
那两个道童先围着院子转两圈,点清楚人头数后,领人出了长青殿,往殿后方走去,中途拐过三五块山中巨石,下坡约走二十米,眼前豁然敞亮。
此山鞍上修有一座方台,离地三尺,侧面雕刻各式图腾,顶面中间绘制星尘术印。
台上站七人,照前后左右顺序分别是:术司五人,术王一人,李夫子一人。
台下除了那些被领来的少年,还有不少门中弟子围观,里外两圈,三百来人,身上衣衫款式一致,颜色各异,都是来看热闹的。
当中要进行的仪式,曰:【血谱卦】。
此卦只测一件事:血级。
血级以卦象分九色:白绿青蓝黄橙紫红金。
九色只言两件事:修行天赋、绛言术。
极致的天赋,难遇难求,凡人皆属青绿,蓝色亦不缺乏,黄色时而有见,到了橙色已十分稀罕,至于红色,万年间寥寥无几,金血级色不需多谈,因其仅是传言,举世无一。
于我星尘术,共凡、天、仙、神四境。凡境分五阶,一阶炼体,二阶铸星盘,三阶化小元,小元期乃是普通血级之修炼极限,可掌握大部分常见法术、更可延寿百岁,于凡人足矣,四阶……
“啊!”
场中忽闻女子尖叫。
众弟子看过去,原来阿傻尿急,却不懂回避,竟就地掏出鸟儿,大咧咧嘘了起来,吓得门中的女弟子掩面躲避。
方台上众师长前辈一时又嫌弃、又无奈,只等台下骚乱结束,继续说解【血级】之玄妙,未再言及“绛言术”。
绛者,红也,意以血为引,乃是邪术,不好向年幼的后生辈细述,且说了也无用,毕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未能找到自身命里所相连的绛言术。
说解完毕,张术司仰头观天,见夜色明朗,道:“开始吧。”
青衫道童拿名册上台,冲台下喊道:“第一位,王明堂。”
王明堂登台,测罢,绿血级色,王术司收于座下。
随后刘氏、钱氏、周氏、李氏、李氏、王氏……逐一上台受测,测得血级色平淡无奇,不是青就是绿,不是绿就是蓝,最好不过黄。
一个时辰后,测试过半,张术司、刘术司、王术司、罗女司、周术司五位术司,各收十数位弟子,资质水平相当。
紧接着上台的又一个刘姓少年,名刘代兴,张术司见他端坐笔挺,神情自若,不紧不慢,便抢着给他测试,学院里不成文的规矩,哪个师父负责测的,就由哪个收去。
张术司施法完毕,测出来竟是十分罕见的橙血级色,属九色中的第四品,大喜,收于坐下,台下众弟子则是啧啧称赞,羡慕不已。
“好个橙血级色,假以时日,必定大有可为!”
刘代兴亦大喜,起身时眼色轻蔑,走路都变得趾高气昂。
又过一个时辰,少年轮番登台退台。
果然再没有媲美橙血级色的出现,四位术司纷纷摇头,都不怎么满意,学院里近年人气低迷,他们各个都是求贤若渴,惟张术司独自收得一名好的,自喜不已。
张术司看看名单,抻抻脖子,做懒样,道:“好,今天的入门测试到此结束,噢,差些忘了,还有最后一个,名字可真特别,唤作,阿傻。”
阿傻,这是什么奇怪的名?
本无名,亦无姓,往日几位术司这么叫他,竟当成名字给记了花名。
众弟子惊奇,目光环顾,四处寻那名叫“阿傻”的人物,口中频频说笑:
“和街口那个不会说话、成天坐在家门流口水的阿呆是同类吗?”
“傻子都能修炼,可真稀奇。”
“原来青辉学院现在真落魄了。”
他们口中说笑,心里倒无多少恶意,总归好奇,把名字取做“阿傻”的人,究竟是个哪路货色?
“阿傻。”
张术司又叫他名,无人应。
众弟子跟着叫,四处找,无人应。
正是千呼万唤,傻少年还是没有“荣耀”登场。
张术司扫视台下,大声吼道:“阿傻,阿傻,人呢!”
一新弟子怯生道:“耶?师尊,这躺着个人是他不是?”
众人望去。
黑夜中,却见一少年趴大石头上酣睡,嘴里津津有味地吮着指头,不是“阿傻”是何人?难怪仪式行将结束,都不见他吵闹。
张术司遂恼,吹胡子道:“喊他起来!”
旁边人把他喊起,起是起了,揉揉眼睛,伸伸懒腰,弟子们跟他说了半天,让他上台测血级,连手势都带上了,可他偏就看不懂。
张术司道:“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把他带上来。”
傻少年被两人拽着走动,很不喜欢,又嚎又叫,使大力气挣开,吓得旁边人都不敢挨近,又因他脸上身上脏兮兮,便个个捂着鼻子做嫌弃状。
傻少年不以为意,眨着眼睛四处观望,看到李夫子在台上,笑了,大概刚睡醒又忘了行走,一路踉跄,笨笨扭扭,腿抬不高,跨不上方台,又不知道走阶梯,最后居然是巴拉着台边爬上去的。
哪位要是收了这样的徒弟,岂不被其他各系当笑话?
没准平日里还少不了铲屎换尿布的麻烦事。
几位术司脸色阴沉,想要隐蔽进夜色里,不叫人注意到自己为好。
众弟子议论开来,原本还算安静的场面便炸锅了。
当真傻子也能修行么?
都是来求学的,谁愿跟傻子一同修行。
张术司喊话道:“别吵了,都别吵了,他是李夫子特地举荐来的,有意见问夫子去。”
众弟子便没意见了。
倒不是怕李夫子,只因敬重。
李夫子乃当世英雄,年轻时即声名远扬,千年前参与长眠河一战,做大法,诛妖邪,记为首功,若非施法过度伤了根基,而今东衍大陆的盟主都有得当。
张术司道:“便继续吧,这最后一个,哪位术司愿给他测测?”
众术司都不动,不愿收这麻烦。
张术司又道:“王术司,照顺序,该轮到你了。”
王术司不情愿道:“我座中人多屋少,怕没地方安排了。”
罗女司不平道:“什么屋少?若是碰到厉害的,多来十个你都安排的下!”
王术司反击道:“你只收女徒,他轮不到你那,还不是怎么说都随你。”
张术司道:“刘术司、周术司,要不你们两个谁行行好心,别枉费了李夫子的一片苦心,我身居要职,实在没闲工夫去做拾尿布的活。”
几个术司相推辞,虽有违师道,亦无可厚非。
却说阿傻站台上无事做,也不找李夫子了,注意力暂时被做法的术印吸引了去。
看那术印:以圆周为外围轮廓,圆内光点排布,线条曲直交错,书写种种符文,而圆心位置则画一个径长半米的实心圈,若礼佛时跪拜的蒲团。
此为星尘术印。圆周做苍穹、光点若繁星、线条似星轨、符文乃启示。
少年眼眨眨,好贪玩,没人教他,他就自个儿摸索进了术印里,找准位置,一屁股坐上“蒲团圈”,拍手欢笑,自乐不已。
夜光似在这术印上形成一圈隐约的汇聚。
李夫子望见他的一番举动,忽觉几分灵性,这般天性,若叫那几个术司收了去,受不受教导另说,多少会被其他弟子欺负。
不过……也不一定。
谁看准了他的血级肯定不行呢?
李夫子刺破些玄机,若有所思,忽拂拂衣袖,站上前去,道:“我引起的事,要么就我来吧。”
罗女司好不平,道:“您不必勉强,大伙都知道您从不收徒,平日里唯一去处是观星坛,他们个个这般挑剔,实在叫人不耻。”
张术司驳道:“罗女司此言差矣,师父挑徒弟怎会有错?这孩子傻愣傻愣,不伦不类,安在何处都是个累赘,对其他弟子亦不公平,早扔进痴呆儿院里才最合适,如今来了,谁愿收他?”
罗女司气道:“我愿收!”
罗女司走上前,当真要帮他测试,当真愿收。
少年命运差些就风流倜傥了。
“男子与女子怎么一起修行?”
“她要收便收,学院中又无规定不能。”
几个术司又要争吵,学院里素来有竞争,都争谁教出的弟子厉害,其心并不在一处。
李夫子叹气道:“便我收吧,平日里观星坛就我一人,正好添个代班的。”
张、刘、王、周四位术司假意为难,却不劝阻,罗女司要说什么,被李夫子劝下了。
可谓扭扭捏捏,捏捏扭扭,终究定下来。
只见李夫子在术印旁边环行一圈,轻轻坐下,叫傻少年坐好,随后施法,法闭睁眼时,双目奕奕,咏唱道:
“米德拉,见吾血谱之级道。”
阿傻以为做游戏玩,满心欢喜地蹦跳起来。
到底他血级如何,却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