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乙巳年,四月,东衍大陆中部忽现天降异象,夜空中百星齐魅、熠熠生辉,霎时间天光大作,片刻之后,从当空打下一道金红色的星辉。
巳时,晴空一声惊雷炸响,声震千里,光耀四海。
天下各地各城各门派各字头,但凡稍有威势的,听闻此事,以为有至宝问世,尽皆火速开会商榷,指派人马前往事发地天门山一探究竟。
青辉城点名两位术王、三位术司,由李夫子带队,于入夜前祭天后出城。
行数十日,天下众修士齐聚天门山,场面何其壮观,浩浩荡荡数百人,在山里山外兜来转去,冲突四起,日夜厮斗,五元法术碰撞,兴风作浪、烈火沙尘……直闹得人心惶惶,却无任何发现,终作罢,逐个悻然离开。
七月中旬,青辉城六人无功折返,带回一名两眼怔怔的少年,无名无姓,因其行为怪异,言语不通,众人暂唤他作“阿傻”。
青辉城虞府,议事堂。
“他是谁?”
问话者是城主虞湫泠,敬称虞女皇。
“他是李夫子在林里捡的野娃,闷头闷脑,询问多日,只会‘呀呀’怪叫,在周遭贴了榜,均无人领认,便带回来,这孩子忒傻,不会穿衣不说,还成天在地上爬路,吃尽的烤肉连木签都要啃食,捡了东西便往嘴里嚼,屡现癫态,要不丢痴呆儿院里,傻子就该有傻子的去处。”
回话者是虞府的总管,张向翎,身受“术司”衔多年。
虞女皇听张术司说完,半蹲下身子,打量那就地而坐的傻少年。
少年估摸着有八九岁大小,脸上身上脏兮兮,应是赶路途中沾染的泥巴,衣服倒是换了新。
样貌?
谁会在意一个愚生的样貌,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憨憨实实,倒是双眸内藏光彩,像新生婴儿般,瞪着大眼四处瞅,连个茶几也能望上半会。
虞女皇道:“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听懂,只是茫然地眨眼。
虞女皇又道:“哪儿来的,家在哪儿,父母是谁,家里发生了什么,你走丢了么?”
“咿,呜哇,啊咿呀咿……”
虞女皇又耐心地问了几句。
少年听不懂,像恶作剧般,只管咿呀作答,时笑时叫,古怪的是听多了又觉得似有表达,不像胡言乱语,但说的哪门子语言,场中没人能听明白。
莫非是未开化的野人?
女皇正猜疑,少年忽然伸出手去,想要抓她的脸。
那手污污的,脏不拉几。
女皇慌忙躲开。
总管张术司大力拍开那少年的手,道:“虞女皇,您不需劳神,我们盘问了他百句不止,都是这般反应。”
虞女皇遂叹气,道:“既如此,便按你说的安排,跟痴呆儿院里的掌事说一声,照顾着些。”
“好,好。”张术司作答。
其他人均无异议,便要送那傻孩子走。
他命运差些就走岔了。
这时,李夫子细瞧两眼,忽然道:“且慢些,这事欠妥,本城近年来推行强城之策,照例每位少年都可参与修行,他行为举止虽怪异,但不像痴傻,若随手任之弃之,恐怕会遭人耻笑,不如先叫他修学,观察一阵子再论不迟。”
说着,手伸过去摸少年的头。
少年心里喜欢,乖巧地笑了,一路上谁对他照顾,他是懂的。
虞女皇想了想,道:“既然您都说透理了,就这么着吧,张总管,你给安排去。”
“是。”张术司唱诺,脸色不快。
随即喊来佣人,把傻少年带出议事堂,吃睡下。
一夜无话。
翌日午后,虞府一家丁领着“阿傻”在青辉城中走动。
那家丁生得黑黑壮壮,很是好认。
走了会儿,家丁念叨道:“他们说你是白痴,说白痴都能修行,这世道真是好得离谱。”
走了会儿,家丁又念叨说:“咱这城子以前很强大,只是后来‘长眠河诛妖’时,死伤太大,噢,我得提醒你,千万小心,小心千万,千千万万别到那‘长眠山’去,修为不够者会直接猝死,死相难看,眼儿红,脸儿白,七孔都是血,极邪门。”
傻少年不闻不问,只顾走路,瞪着眼睛左看右瞧,玩这耍那,跑离了家丁,走着走着突然两腿互绊摔地上,也不起身,手脚并用爬起步来,惹周围行客笑话。
“哟,谁家的孩子,长这么大了还不会走路?”
家丁窘迫,单手把少年抄起来,教导一番,领着继续赶路。
半会,家丁又道:“其实我以前也在此修行,当年我天生神力,力扛千钧,人人都佩服我,嘿嘿,可惜脑子不好使,悟性太差,炼体期一过,半点法术都学不会,再后来,就进了虞府当佣人,唉。”
青辉地方大,家丁大概是闷得慌,自个憨言憨语说了半天话还没到地方,最后干脆将傻少年捞背上,喊道:“吁~架架~。”飞也似地跑起来。
少年倒好,在他背上乐。
“吁~到了,比骑马如何?”家丁说。
他跑了十余里路,尚未露半点疲态,当真是个体力人。
话说,他们来到的是个什么地方?
看眼前,猛然一座大山,山腰上依稀可见得亭台楼阁,排布错落有致。看身侧,突兀地立着一块十余米高的大石,用古文镌刻一纵大字:青辉城谕者少年学院。
极是气派。
别看名字中带“少年”二字,这学院确实不简单,光年岁说出来就吓人一跳:八百六十四岁!
此山,名仙坛山。
那主峰,名望月峰。
独柱凌空,云霞炫目,是个上好的修仙问道之处。
昔年青辉城人才耗尽,日益式微,为强健民力,故将当地风光不再的门派转换,广授道法,培养新秀,从中选拔人才。
经数百年发展,这座学院早已远近闻名,逐年输送到各大小门派的良才,累计已有千余人之多。
黑壮家丁心中一激动,又要发表感慨。
“这学院里头不光有本城的孩子,就连周遭乡镇和别个大城的人都会慕名而来,可惜前些年闹旱灾,山林退化,用水艰难,人一下就少了,但底子仍在。你可要好好珍惜机会,勤修苦练,哪天我还能跟人说咱俩认识对不,嘿嘿,噢,我姓周,名是忠尚。”
若说傻少年是傻子,那么这家丁的脑子也不灵光,对个傻子哪来那么多话?
“啊喃喃。”少年哝语,勉强算做回应了吧。
目光看往大石碑后方,一条数十米长的狭道,由两列树木、山石、石像围成,再往后是山脚空地,原本是坑坑洼洼的荒地,经开凿,硬是修成了长宽逾百米的平坡缓面,不少人在里头走动,左右筑有高台,布旗摇摆,集会、活动均可在此中进行。
又往前走,出空地,至山道入口,一条石阶望上曲折。
“哈咿?”傻少年仰头上望山道,莫名噫吁。
家丁周忠尚童心未泯,原地跺脚刨土,喊道:“坐好咯,要飞了!”
快步拾级而上,一路竟无停顿,还没及留意沿途的风景,就到了地方。
仙坛山次峰月华峰,峰顶。
一栋古韵深幽的建筑,当中横着一块牌匾,上书“长青殿”三个字,院里头候着百来位少年,站坐拘谨,静心等待。
家丁将傻少年放里头,憨笑着道别,临行还被少年的脏手抹了把脸,留了五个泥指印。
傻少年稀里糊涂,一屁股坐地上兴高采烈地玩土、和泥,自得其乐,未知命运对他做了怎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