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尤
岐戟默默抬头,用视线勾勒那女子的身影,步入中年的岐尤身姿仍轻盈。自她记事起,岐尤就在除了岐木篱外所有人面前佩戴面具。幼小的她曾认为岐尤从未对她敞开心扉,梦里,她在离开前第一次请求岐尤,只想看一看她的真容,她听说岐尤的面容和她的母亲足有七分像,寨里不能有犯了戒律的前圣祭的画像,她只是想看看母亲的样子。然而岐尤生硬的拒接了。那面具直如一扇大门,关闭了她对飞鸟最后的一丝眷恋。
岐尤直至直落在她身前,闻着小姨身上的药香,岐戟神色恍惚。也许那个梦真的是上辈子的事实吧,在梦里,她亲手杀了那个岐尤,亲手摘下了她的面具,露出的是一张恶鬼一样的脸,青紫色的皮肤,横横竖竖数十道外翻的疤痕,浑浊的眼死不瞑目,浑浊的泪珠顺着伤疤滚下。
突然间岐戟就记起来了,她在梦里查过,在母亲死后,小姨为了保住自己付出了什么:正当妙龄的岐尤代替死去的姐姐接受了神罚,在脸上植入了蛊虫,长于医药的她活下来了,却失去了少女的容貌和做母亲的资格。这些记忆像是触发的,在刻意关注到岐尤的面具前,她并不知道这一切。
这一切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面前小姨的背影,岐戟浑身冰凉发抖,如坠入深渊。她心中疯狂呐喊,不要!不要不要,不能发生,这不能是小姨的未来啊!她不管不顾地扑向前方,牢牢包住岐尤的腰,嚎啕大哭,一遍遍告诉自己,小姨不会死不会死不会死,那个空虚血腥肮脏的大圣祭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即使岐戟已经苏醒了,但负面情绪一直在积累。那些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本来就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只不过多了这些许的经历,这些经历不仅带给了她繁多杂乱的知识,还带来了浓烈的痛苦情感,若不是上辈子刻入骨子的冷静与忍耐,只怕岐戟早在醒来的时候就崩溃了。
泪眼朦胧中,岐戟隐约知道岐尤抱起了她,温柔安慰她,抱着她上了白鹭。她知道自己飞上了天,听到了岐尤的怒斥,白鹭越飞越高,山风柔柔吹拂,她终于昏睡了过去。
“…月儿弯,弯弯月,我随月儿走…”,悠扬的歌声似是多人的合唱,有岐尤的声音,有沙哑悲伤的女音,有哼唱低沉的男音。岐戟的记忆再次增添了内容。不过这一回并不是爆发,而是像大河流入海洋。
天光大亮,鸟雀呼晴,山中的木屋在阳光下散发着朴实的松木香气,屋中的地板上跳跃着金光,木制大床上躺着一个披散头发的小姑娘。她向天花板伸出了手,静静看着自己的掌心,手掌虚握,仿佛掌心上停着她的明月。
不同于上次梦醒的茫然,此刻岐戟要更加宁静安详,这一次她又做了类似的梦,但是这回的梦有条理得多,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连续的一辈子。那个岐戟随着凌合去往碧天,进入暗卫营九死一生,吞服药物绝育改变外形,作为凌氏的一把利刃屠杀四方,随后亲手弑父掌握碧天,身居高位挑起战乱……
虽然缺失了许多细节,但她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过。
别怕啊,岐戟安慰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这一次,她是全新的,她还有机会。
“天地的神灵啊…”岐戟红了眼眶,连着上辈子,第一次如此感恩地念出了祭词。她翻身而起,看着门口的日晷仔细辨认时间。
此时大寨主厅中,气氛僵硬,剑拔弩张。凌合强硬要求带回私生女。
碧天的祭司在占卜中算出,碧天将大损于凌合之手,而此命格的转机存在于私生的圣祭女。权势刻入了凌氏的骨骼,本作为下一任城主的候选人凌合被长老们排挤,丢失了继承的权利,凌合一脉深受打压。因此他才忍着厌恶,借训练子弟之名带领仪队前往战戈大荒,途经飞鸟。对于岐戟,他势在必得。
不同意的自然是岐尤。
她怎么能允许一个害死了姐姐的人带走如同女儿的侄女?更何况岐戟在碧天定然不会平安。
恨不得早日甩脱圣祭私生女,族长面色阴沉地盯着岐尤。
大厅里岐尤与凌合僵持着。凌朝暮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低垂双眸;岐木篱站在岐尤身后,双手紧紧抱着小金。
忽然,大厅的大门被推开了,岐戟踩着金光步入北门,她笑笑,“小姨,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