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盈满以为张后会将柳万里带回自己面前,但是她错了。当她听到骨碌碌的车轮声渐渐驶近家门时,紧张得近乎窒息的她甚至想立刻扑进柳万里怀里。有生以来她从来没闹出过这么大的事端,也从来没得罪过这么大的人物,她是真的害怕了。
房间里,周月盈分明听到了带御器械张后的声音:“周姑娘,柳万里我已经带回来了,劳烦您也把皇上送出来,咱们一人换一人,谁也不占谁便宜。”
周月盈左手按着赵佶的肩膀,右手将冷月古剑架在赵佶脖颈上,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夜幕中周月盈看见大院门前站了两名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黑衣人,一左一右守住院门。
左面那人正是之前被周月盈一剑刺退的张前,右边那人与张前长的非常相似,应该便是张前之弟张后。
张前、张后同时对道君皇帝赵佶跪拜行礼:“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只气的八字胡都飞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喊那没用的,******烦不烦啊?”
张氏兄弟只好起身,张前对周月盈拱手道:“周姑娘,柳大侠已带到,马车也已备好,请问可以启程了吗?”
周月盈紧握剑柄的手心全是汗水,她皱了皱眉,问道:“人呢?”
张前正要说话,张后却抢先道:“就在门外,你出门就能看到他了。”
周月盈刚要起步,却又赶忙停下。她用怀疑的眼神凝视两人,摇头道:“你们把他带进来,看不到他,我哪也不去……”
“可以。”张后说着,将两扇院门忽然拉开。周月盈立刻看到一名被铁链捆绑了全身的囚犯站在门口。那囚犯蓬头垢面,黑夜中看不清楚样貌。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只有两只闪亮的眸子还在蓬乱的头发下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不是他!虽然面目全非,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不是他。就在那一瞬间,她将差点喊出口的“相公”二字强行噎了回去。困惑、愤怒、茫然、恍惚……种种无法索解的情绪如山洪海啸般激荡在胸臆间。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忽然听到背后“呼”的一声。周月盈待要回头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房顶跃了下来。其身影如电,双手携风,只是举手投足的瞬间,冷月古剑已被那人一掌拍脱了手。周月盈惊呼一声,待要出手接剑,那人却早以迅捷的步伐抢在她身前,轻轻起脚踢在剑柄上。
冷月古剑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凭空跳起,硬是跳到那人粗大健硕的掌中。
周月盈还想要从他手里抢剑,却根本抓不到他影子。她虽然剑法出众,但于擒拿短打之事却懂得不多。手臂才刚刚抢出去,就被面前那人横剑挡住。好在那人并没有侧过剑锋,否则周月盈势必要自断一臂。
事已至此,周月盈已知绝无胜算,连忙回头想要再擒赵佶。不料那皇帝虽然草包,于逃跑之事却绝不含糊。在周月盈与敌人短兵相接之间,赵佶已经跑出三步之外。周月盈还待要追,一道幽冷的剑光如影随形而至。几乎是眨眼之间,冷月古剑已架到她嫩白如玉的脖颈上……
周月盈只好不动。扭头看时,只见一名身高九尺的冷酷男子正持剑面对自己。
“你是谁?”周月盈皱眉问道。
“在下谷雕麒。”那冷酷男子道。
“怪不得有如此本事。”周月盈点了点头,却又摇头:“两个带御器械加上一个禁军指挥使对付我一个弱女子还需要耍这些阴谋诡计,说出去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这时,张前、张后两兄弟已经解开赵佶身上的绑缚。赵佶听到了周月盈的话,他冷哼一声,走到周月盈面前,指着周月盈鼻子大声骂道:“你还是弱女子?弱女子会拿着剑来威胁朕,让朕放了他的野汉子吗?哼,你这个刁妇、**、贱货、臭****!你算什么东西?居然算计到朕的头上……”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持剑闯进金环巷的时候,就没想过活着出来!”周月盈昂起头,白皙的脸蛋充盈着骄傲的血色,她甚至连看都不屑多看赵佶一眼。
赵佶气的满脸通红、搓手顿足,用近乎发狂的声音嘶吼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怒不可遏的赵佶在一瞥间看到了张后腰间的佩剑。想都没想就拔了出来,一剑直奔周月盈当胸刺去。
周月盈微微一笑,在赵佶气势汹汹的夺命剑下竟丝毫无惧。眼看着一道锐利的剑光当胸刺来,周月盈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她只是闲立当地,宛若晚风中的含羞花般悄然合眼。
她闭目待死……
“叮!——”
一声尖锐的铁器撞击声惊醒了周月盈。睁眼看时,原本握在赵佶手中的长剑已经“铛啷”落地。冷月古剑还在谷雕麒手里,却并没有架在周月盈脖子上。
赵佶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谷雕麒吼道:“你一个小小指挥使居然敢打掉朕的剑!你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谷雕麒对赵佶轻鞠一躬,用不亢不卑的语气道:“皇上,逆贼柳万里已经越狱而去,逃离开封。以他的武功和智谋,恐怕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抓得到他。但有这个女人的话却另当别论。她是柳万里的老相好,柳万里把她看的比性命还重要,不仅把家传宝剑送了给她,还不惜以身犯险,千里赶回开封寻她。只要我们留着她,就不愁柳万里这家伙不会自投罗网。”
赵佶不耐烦道:“柳万里回不回来关我屁事!我现在就是要杀这个死娘们,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敢伸手阻拦的同罪论处!”
“且慢!”谷雕麒话刚出口,赵佶已经捡起长剑再度砍向周月盈。谷雕麒连眉头都不皱一皱,抬手又是一剑打在赵佶的剑上。铛!——硬将赵佶手中的长剑再次打脱出手。
赵佶被谷雕麒这两击震的全身酸麻,想要再蹲下拿剑的时候,双脚却已经软的不听使唤,只能颤颤的蹲在原地空自发抖。谷雕麒对赵佶躬身道:“皇上,得罪了,且容臣一言。”
赵佶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本来身为一个九五之尊,如此坐姿实在不雅。但赵佶今天多受惊讶,还两次被谷雕麒强行卸剑。以他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这样的冲击,两击之后便顾不得体面了。
赵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没好气地说:“说!”
谷雕麒淡淡道:“柳万里那厮武功高到匪夷所思的境界,五千禁军精锐和一千明尊教杀手都被他轻易杀退。这样的人如果杀进皇宫里,又有谁能抵抗的了?”
张前、张后听到这句话时都是一愣,但眨眼就明白谷雕麒是在刻意夸大柳万里的能力。谷雕麒又道:“微臣听说柳万里精通妖法、内功奇特,其武功已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不仅几千几百人难以近身,便是万军丛中亦能来去自如。”
赵佶听了之后先是一愣,他迟疑了半晌,将信将疑地问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人?你不是在说笑吧?”赵佶忽然转过身,问张前道:“张前,那柳万里的武功当真那么厉害?”
“微臣不知……”张前看了谷雕麒一眼,忽然说:“但近日来开封城确实吵的沸沸扬扬,都在传柳万里的事。此人能在殿前司狱这等防卫森严的监狱中越狱,想来确实有非凡之能……”
张前这句话虽然没有反驳谷雕麒,却也暗讽了谷雕麒看守犯人的失职。谷雕麒又岂听不出他的话锋?却只是不动声色地道:“皇上,柳万里一日不除,大宋王朝便一日不得安稳。所以微臣建议还是留下这个女人,引柳万里带人回京。到时再调集所有精锐围攻于他,将他和他的同党当场格杀,不留后患。”
赵佶沉吟片刻,点头道:“依你这么说……且留这女人一命也无妨……”
周月盈听到了君臣二人一本正经的对答竟哑然失笑,惊讶道:“你们是在说笑话吗?”
赵佶想都没想,快步上前扇了周月盈一耳光,骂道:“臭****,死到临头还在嘴硬,等你那姘头伏法之后看你还怎么笑的出来!”
周月盈眼神一冷,冷笑道:“那你们等着吧……”
……
隔天,开封各大城门前都贴了这样一张文书:
“柳兄万里暑安:
尊驾剑法天下无敌,在下甚为钦佩。吾久闻失吾剑法之大名,只是无缘、不曾亲见,大憾。
殿前司狱中,柳兄不辞而别,思之常戚戚,以为此生注定与尊驾缘悭如此。不料世事多变,时势易迁。足下虽凭一人之力逃出汴梁,然尊夫人却未能如愿而去,现正在宫中做客。
窃以为男儿当顶天立地,纵横四海。跃马山河之间,无负平生青云之志;建功立业之时,无忘当年点水之恩。纵不能名垂千古,亦要取盖世之举;纵早知前路艰险,亦要敢万死莫辞。正所谓生得其志,死得其所;来去一身,不留遗恨。如此方可称为豪杰。
阁下十年从军,一朝叛逆成贼。毕生壮志就此青云弥散,朝廷厚恩亦做点水枯涸。从此背负骂名,浪迹天涯,戮友弑上,遗臭万年。
汝身为大宋之子,不知报效朝廷,却敢忤逆君王,是为不忠。
汝身为柳家之后,不知光耀门楣,却让祖宗蒙羞,是为不孝。
汝身为禁军之卒,不知同仇敌忾,却能火烧同僚,是为不仁。
汝身为吾弟之友,不知顾全义气,却善背后捅剑,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安敢妄称豪杰二字?
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吾弟之惨败,便教柳兄大名传扬千里。然世人皆知霸王刀法从无败绩,月前一败却成天下笑柄。故在下愿以谷家嫡传刀法再战足下,并遍邀开封名士以佐其证。
江湖事,江湖了。若阁下肯予赐招,便请于九月十五日前来汴京城北之禁军校场一战。其时霸王刀法将与失吾剑法见一生死、一绝高下,还望阁下不吝赐教。若阁下胜出,尊夫人便请一并带走,禁军上下无人敢阻。
霸王刀法嫡系传人谷氏雕麒敬上,柳兄万里见字如晤。”
以上书信被贴在开封各大城门前最醒目的地方,来往经过的每个人,不论识不识字都要驻足观赏一番。在书信中谷雕麒刻意没有使用禁军指挥使的名义,也没有提及柳万里在禁军**职时的身份,只是寥寥提及周月盈的下落,并将柳万里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才明确提出“江湖事,江湖了”的意愿。
显然谷雕麒对霸王刀法败于柳万里剑下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个机会与柳万里名正言顺地再战一场。
这场约战名义上是比武论剑,实际上是生死决斗。在谷雕麒而言,这是关乎谷家声誉的一战,所以能弄出多大声音就要多大声音,而且必须要在天下人面前公平决斗。作为谷三刀的传人,谷雕麒真正在乎的只有两件事:一、夺回霸王刀法输掉的尊严;二、杀死柳万里为二弟谷雕凤报仇。
谷雕麒在百般运筹之下,终于找到一个逼柳万里出手的机会。他不顾禁军内外的反对,也不顾江湖中人的指责,甚至于不惜欺君罔上,一心只想着与杀弟仇人柳万里生死相见。不论如何,这一战,他都豁出去了。他不仅赌上了谷家两代人几十年的声名,也赌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如果他赢下这一场,一切都会峰回路转;一旦他输了,必将输掉一切。
而柳万里呢?
其实在外人看来,柳万里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来应战。最可怕的后果无非是周月盈被处死,之后柳万里依旧可以逍遥法外。虽然名声上或有损缺,但京城毕竟是别人的地界。虽然柳万里“武功盖世”,但以身犯险、深入别人设计好的天罗地网不是任何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事。况且柳万里已经杀死谷雕凤,霸王刀法不及失吾剑法一说早已成了公认的事实。他又何必犯傻再与手下败将做什么纠缠?那岂非愚不可及之举?何况,谁知道谷雕麒会布下多少伏兵?
从本质看来,这场决斗只是谷雕麒势在必行的一战,却是柳万里可行可不行的一战。
距离决战的日子还有二十天,柳万里真的要来应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