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柳万里忽然站了起来。他学着李彦明不亢不卑的姿态,面对在场的诸多“大人”用字正腔圆的语调侃侃而谈:“盟国又如何?大宋久无战事,兵士积弱、国无良将、阉宦掌权、谗佞当道。这样一个乌烟瘴气的国家却信誓旦旦的去寻虎狼为友,真是荒天下之大缪!你们见过兔子跟狼交朋友的吗?如辽国之强,尚且敌不过女真的虎狼之师。若被金国发现大宋军队竟如此孱弱,那时大宋定然不复存在,今日在场的诸位大人也会成为金国人的阶下之囚!”
柳万里本想提及方腊拒受招降的真正缘由,但想到要顾及李彦明的身后清名,便将这一部分略去不说。不过他这番话还是将在场的诸位“大人”骂了个遍,当他说到“阉宦掌权、谗佞当道”时,“媪相”童贯已经拍案而起,怒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在四个公人的胁迫下,柳万里丝毫不停,硬是将这番义正言辞的话逐字说完。
童贯气得不行,指着柳万里的鼻子骂道:“柳万里,我见你是个人才,曾几次想提拔于你。却没想到你如此大胆,不仅私下谋反,还敢当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
柳万里长舒了口气,若无其事地道:“反正,我说完了。”神态间颇有有一种目中无人的气概。
童贯的嘴唇一直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王黼却将他按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道:“童太师犯不上跟这等小人物生气。几日之内,他们统统要被凌迟处死,不趁现在蹦跶蹦跶还等什么时候?咱们还是稍安勿躁,等来日行刑时听听他们临死前的惨叫想必胜似天籁。”随即扭头对大理寺卿李德甫道:“李大人,圣旨就在你手里,宣判吧。”
李德甫当即展开圣旨,恭敬宣读。
柳万里起初听了几句,但很快方腊就凑到他耳边,似笑非笑地道:“小子,你挺有种,如今像你这样清醒的人不多了。”
柳万里摇了摇头:“转眼大家都得死,清醒不清醒又能如何?”
“也对。”方腊点点头,若有所思地道:“你不怕死吗?”
柳万里想了想,反问道:“你不怕死吗?”
方腊想了想,黯然道:“怕,怕的要命。”
柳万里沉吟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方腊微微一笑,苍白污秽的面目竟有了一丝血色,他淡淡说道:“早知如此,当初亦然。”话毕,两人同时陷入沉思,不再说话。
……
当天,方腊等十四人再加上柳万里一共十五人做同罪论处,被判凌迟处死。于八月二十四日在朱雀门前公开执行。晚上,柳万里又被送回殿前司狱。算起来,他还有三天的日子好过。
吃过李青送来的晚饭之后,无事可做的柳万里便在床上盘膝静坐。坐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听到门锁被人用钥匙打开,紧跟着是铁门扎然而开的声音。
柳万里睁开双眼,刺眼的光亮从铁门缝隙中投射进来,晃得柳万里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仔细看时,见是李青拎着灯笼率先走进,后面跟着一名穿着公服的黑衣男子。那人身高逾九尺。步伐稳健,表情凝重,凌厉的眼神顾盼生威。若是平常人,光与他对视一眼都免不得要打个冷战。
柳万里自然认得此人。他便是霸王刀法当世第一号传人,谷雕凤和谷雕龙的大哥——谷雕麒。柳万里早猜到他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晚。不过柳万里并不是很想见到他,所以连语气也有些无精打采:“谷老大别来无恙……”
“无恙。”谷雕麒对李青挥了挥手,说:“你可以下去了。”目送李青在外锁门后,谷雕麒这才转过身,对柳万里说:“我要放你出去。”
柳万里一思索间已隐约猜到谷雕麒的意图,直接了当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只是与你公平一战。”谷雕麒道。
“现在不行吗?”柳万里问道。
“不行。”谷雕麒摇头道:“你身在狱中,身犯极刑,无论输赢都必死无疑。所以你会很乐于死在我刀下,以免却凌迟之苦。而我若是在狱中胜你,也名不正言不顺。毕竟殿前司狱是我的地盘,世人会说我不够光明正大。”
“哦。”柳万里麻木地点头:“所以,你想与我在大庭广众下来一场真真正正的决斗?”
“正是如此。”谷雕麒道:“舍弟死在尊驾剑下,从无败绩的霸王刀法终于败了。而我要让世人知道,霸王刀法仍旧是天下第一。”
“原来如此。”柳万里吭气道:“算你赢了就好。”
“武功没有算不算这一说。谷家在江湖上能有今天的地位也不是被人算出来的。”谷雕麒的语气十分强硬。
“好吧。”柳万里思索片刻,说道:“可是你就这么放我出去,你不怕与我同罪?”
“谁说是我放你出去?”谷雕麒淡淡地道:“放你出去的人,另有其人,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在你临死前辱骂你而已。”
柳万里沉默片刻,“可是你并没有辱骂我。”
话音刚落,谷雕麒脸上陡然变色,竟指着柳万里的鼻子痛骂道:“去你妈的!腌臜泼才,胆小鼠辈,无知妄人!枉我二弟英雄一世,竟死在你这种人手下!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说到这里,谷雕麒脸上的表情竟陡然平静。
“够了吗?”谷雕麒若无其事的问道。
柳万里觉得无言以对,只好说:“够了。”
谷雕麒点了点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刚一出门,他脸上又变回了怒气冲冲的样子,当着众狱卒的面连骂了几句“去你妈的”,然后匆匆走了。
半个时辰后,李青又引着一名蒙面客走进牢房,对柳万里道:“柳老弟,这位老先生说是你的旧识,特意来看你。”
虽然蒙着半张脸,柳万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蒙面客身份,脱口便说:“八哥,我认识他。”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李青将灯笼挂到门旁,正要出去的时候,蒙面客却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赠与李青:“李狱管,你是个明白人,今天的事我不想任何人知道。”
李青接过银子,点了点头说:“放心吧,自家兄弟的事,就算你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声张。”
李青出去后,那蒙面客便揭下面罩和斗篷,露出一张须发皆白的苍老面孔,正是白头神丐王有敌。
“王帮主大驾光临,看望我这将死之人,在下真是感激涕零……”柳万里谦恭的语气略显客气,只是客气中难免不带了一丝酸意……
王有敌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扔给盘膝床上的柳万里,笑问:“小子,还会喝酒不会?”
“自然会。”柳万里接过葫芦,咕嘟嘟喝了一大口,呵气道:“王帮主如此处心积虑下我入狱,却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王有敌“呵呵”一笑,并不回答柳万里的问题,只是平静说道:“我们上次还有话没说完。”
“我剑法的破绽?”柳万里上次在与王有敌过手之后,王有敌只说了半截话就下了逐客令。在牢里住的这些天,柳万里一直在苦思自己剑法的破绽。
“是的。”王有敌开门见山道。
“愿闻其详。”柳万里显然对王有敌的话产生兴趣了。
王有敌席地而坐,直言不讳的道:“柳万里,你出手本来已经很快了。但你出手之际总有犹豫,不能完全施展你快剑的优势。我敢说:与谷雕凤那一场决战你是赢在运气,否则,你可能根本就没机会杀得死他。”
王有敌说的内容,这些天柳万里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并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毕竟决斗时的战况瞬息万变,任何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导致败局。柳万里觉得自己需要思考的并不仅仅是速度的快慢而已。
不过“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白头神丐虽然没在现场观战,却依然能在战后一语道破天机。
虽然柳万里从来不相信自己会输给谷雕凤,但那一战确实凶险之极。无论是书房内交换的三招,还是酒窖前的最后决斗,柳万里都被谷雕凤的力量和气势完全压制。若不是最后灵光闪现刺出那赌博的一剑,柳万里可能永远回不了开封。
想到这里,柳万里起身下地,盘膝坐在王有敌对面,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宛若当场亲见。”
王有敌五根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酒葫芦,缓缓道:“你杀死谷雕凤,日后必然会面对他的兄弟谷雕麒。而以你现在的剑法去挑战谷雕麒的话,三刀之内必死无疑。我可以教你战胜他的办法,即能保你性命周全,也能挽回老丐一生无敌的名声……”
柳万里沉吟片刻,才道:“原来前辈还是想收我为徒……”
“不,我只是想救你的性命……”王有敌说。
“你想要我帮你击败谷雕麒?”柳万里闭目沉默,好半天才睁眼。
王有敌点头道:“是的,老乞丐没几年活头了,我希望我死了以后墓碑上还能刻着‘王无敌’三个字。不过那件事只能发生在老乞丐的传人正式战胜谷三刀传人之后。”
柳万里皱起了眉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有敌也皱起眉头:“都是陈年旧事了,你想知道?”
柳万里缓缓点头。
王有敌眯起了眼睛,好一会才说:“……好吧,其实胜败乃兵家常事,原本不必这么在意,但那次却是老乞丐这辈子唯一输过的一仗,所以记得特别深刻……那是在三十年前的轩辕山庄武林大会上。当时老乞丐只有三十一二岁,刚刚成为东京丐帮副帮主,自称打遍东南西北无敌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那时候的谷川不过二十几岁,也参加了那场武林大会。我当时在会上坐了主席之一,见到满桌子山珍海味就没口子的大吃大喝。大吃大喝也就罢了,可是喝了酒后口无遮拦,对满桌宾客夸下海口,说自己这辈子比武从来没输过,便犯了众怒。当时有小人怂恿谷川来挫挫我的锐气,谷川便答应了。我们一言不合便要登台动手,最开始本来是要签生死文书,亮真家伙,但在场的轩辕伯昭劝住了我们。不过我们当时都是年轻气盛,听说对手武功高强,都想要较个高下。后来便在点到为止的约定中过了手,然后……我输了。”
“我输了”。这本来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在王有敌有条不紊的讲述中却不知隐藏了不知多少辛酸无奈。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任何狡辩,没有任何理由。无论是运气也好,实力也罢。总之,世人只会记得胜者。
柳万里这才理清了王有敌要收自己为徒的本意:被谷川三招击倒的事在曾经自称王无敌的白头神丐心中一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病。虽然他后来名扬天下,成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但实际的江湖排名终究要排在谷川、轩辕伯昭等同辈高手之后。这件事应无论如何都难以让这名看似闲散无稽、实则心高气傲的白头神丐释怀。后来他应该想通了霸王刀法的路数和破解方式,自信有能力再与谷川一战,那时谷川却已封刀退隐了。所以直到谷川逝世,两人都没能找到再战的机会。
虽然谷雕麒号称霸王刀法的正式继承人甚至刀法比乃父“犹有过之”,但已经年迈力衰的王有敌自然不可能向年轻人发出战帖。
正所谓拳怕少壮,老江湖怕愣头青。没有任何一位老人会用自己一世英名去与一名血气方刚的少年争夺江湖排名。且不说赢了没有任何意义,万一输了就成了别人登天梯上的垫脚石。何况年轻人多半不懂老一辈的所谓江湖规矩。这些后生小子往往皮糙肉厚,体力充沛,出手如电,力大如牛,甚至招数套路完全与老一辈毕生修炼的武功大相径庭。那些所谓的武林规矩和传统套路在年轻人眼里往往如同****一样被任意践踏。既然比武的目的是要分输赢,那就不要讲任何道理,赢了才是硬道理。“乱拳打死老师傅”虽然是最让人无奈的武林更替法则,但这样的故事在江湖中几乎每一天都有发生。
王有敌就曾被谷川的“乱拳”打死过,当他想到如何破解乱拳的时候,他已经过了打打杀杀的年纪了。
柳万里一直盘膝在地。在听完王有敌的讲述之后,他睁开双眼,用炯炯的眼神注视着王有敌:“前辈,我懂了!”
“那你拜不拜师?”王有敌眼中露出了期许的神色。
柳万里并不回答王有敌,只是自顾自地讲述着那个让他觉得豁然开朗的想法:“……我最大的破绽其实不在剑法,而在想法。我总是惯于后发制人,总是给自己留有后手,总是想要谋定而后动,所以交手之际太过容情,就白白错过了许多取胜机会。其实比武就是一场赌博,而这场赌博的赌注是我的性命。赌博是从来没有规矩和道理可言的。谁先后退,谁死;谁先胆怯,谁死;谁先心虚,谁死。既然决斗的最终目的是决生死,我为何不在第一式就全无保留?就像霸王刀法那样,如果能在三刀之内就杀死对手,为何还要第四刀?轩辕山庄那一战,如果我敢在开始就与谷雕凤赌上性命,可能第一招他就死了,因为我的剑比他的刀更快。”
王有敌赞赏地点了点头:“你果然很有悟性,继续。”
“我从前总是习惯留有退路,却不知道高手对决从无退路。只要决斗开始,我和对手都会陷入非生既死的局面。所谓破釜沉舟是要我们先自断退路,然后才能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压制对手。其实以我剑法的修为本不必等待别人犯错,而应该主动出击去迫使对手犯错。主动出击和被动反击看起来差别不大,但在谋略和气势上却有天壤之别,真正高手对决的时候,这一念之差在瞬间就足以决定胜负生死……”此刻柳万里脑海中全是谷雕凤雷霆霹雳刀法的影子,他闭眼沉吟,双手尽力模仿谷雕凤的刀势,极为认真地道:“孙子曰:‘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所以,进攻时起势应似天龙逐日,落势则似流星坠地。必使人无法捉摸、无法预测、无法防御、亦无法躲避。牵敌全身动者,则自身绝无破绽。高手从不待敌暴起,而在敌暴起前杀之!”
“好!……”王有敌忍不住大声喝彩:“看来你这些天的大狱没白蹲,竟教你自行领悟出一套《柳子兵法》!”
柳万里并不接王有敌的话头,盘膝在地的他只是双手扶着膝,闭目凝思。
王有敌见柳万里沉默,便不再说话,也缓缓闭上双眼。
一老一少就这样相对无言,寂然无声地对坐在铁屋中央,任凭万事万物呼啸耳畔却无动于衷,宛若入定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忽然同时睁眼。白头对黑发,竟相视大笑起来。王有敌率先停住笑声,沉声道:“好了,你可以跟我走了。”
“去哪?”
“当然是回丐帮。”王有敌道。
柳万里摇了摇头,“前辈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王有敌沉默半晌,这才发问:“什么问题?”
“前辈为何送我入狱?”柳万里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有敌先是愣了一下,仔细看望柳万里,似乎想从对方眼神中看出点什么。当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时候,只好呵呵一笑,不无尴尬地解释:“……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历届丐帮帮主没有没蹲过大狱的,你当然也不能例外。”
“哦。”柳万里点了点头:“所以,您让您的亲信举报于我就是为了让我能当上丐帮帮主吗?”
“不,你现在还不够格。”王有敌说:“如果你能率领丐帮扫平魔教并以老乞丐之徒的名义击败谷雕麒的话,或者就可以了。老头老了,打打杀杀的事情,做不了了。”
“原来如此。”柳万里白了王有敌一眼,忽然说:“我要是说‘不’呢?”
“你要是说不的话……”王有敌脸色一沉,低声道:“那你就要等着三天之后被千刀万剐了。”
“好的。”柳万里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便闭目静坐,不再说话。
王有敌没料到柳万里会有这种回应,盘坐原地的他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一种极为尴尬的氛围中静静凝视柳万里。
过了好久,柳万里才睁开双眼。当他看到王有敌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面前时,脸上竟现出惊讶的神色,毫无敬意地问道:“咦,老头,你怎么还不走?”
王有敌一愣,当场便想要发火,却强压怒火,沉声道:“我在等你的答复。”
柳万里道:“我都答复完了啊?”
“好的?”王有敌眼中闪过一线希望。
柳万里哈哈一笑:“不,王帮主,您误会了。我是说:千刀万剐,好的。”
王有敌只气得全身颤抖,连白胡子都在抑制不住的抽动,忽然大喝道:“柳万里!你这是在找死!”
“我找死又不是第一天了。”柳万里起身,懒洋洋地躺回床上。他舒服地伸展四肢,微笑道:“不送。”
王有敌一跺脚,愤愤的去了,连铁门都忘了关。
柳万里身有镣铐,也不做越狱的打算,只是漫无目的的躺着,不多时便昏昏睡去。然而还没等他睡踏实,又听到一阵嘈杂的门响传来。还没等柳万里适应灯笼里发出的光亮,鼻息中已是香味扑鼻——是女子身上的体香。
柳万里连忙睁眼,忍不住脱口而出:“月盈,你来了?”
睁眼之后,柳万里却大失所望。那女子穿一身明晃晃的亮黄色,黄色绸带在她婀娜纤细的肢体下轻轻飘荡,宛若一条黄色的游龙。其面容妩媚如妖,明亮的眼神绽放着比月光更明媚的神彩。
“你是……”柳万里觉得自己不认识她。
“我是谁并不重要。”黄衣女子格格一笑,银铃一般的声音荡漾着妖媚的质感,她轻轻拉上铁门,对柳万里道:“我是来为柳公子暖身的。”
“哦。”柳万里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截了当,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黄衣女子放下灯笼,走近两步,脚下步调如踏祥云。她纤细柔美的手臂轻弄舞姿,却将臂弯中的黄色绸带轻轻带动,在半空中划出一圈圈曼妙的线条。柳万里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竟有些愣住。只听她边舞边唱道:“红烛泪,泪眼望荒年,望不断,往日旧尘缘。夜吟珠光映素颜,茕茕孤影倚窗前。焚诗篇,画纸花飞烟。琴音乱,焦尾声声慢。纸胭点绛朱唇淡,一缕余香空留连。”
她唱的竟然是柳万里的词!柳万里本以为周月盈没对别人唱过这首词,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在他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的时候,黄衣女子已敛衽收姿,对柳万里媚笑道:“柳大才子做的好词,小女子献丑了。”
柳万里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认识周月盈吗?”
“自然认识。”黄衣女子道。
柳万里打断了黄衣女子的话头:“你没她唱得好听。”
“呵呵,这并不重要。”黄衣女子摇曳着秀丽的风姿温温柔柔地坐在柳万里身畔,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附耳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
柳万里觉得她温香柔腻的气息足以将人融化,一时忍不住心猿意马。当黄衣女子将细长而温暖的臂弯伸过柳万里的脖颈时,某种奇特的欲念已经开始在柳万里心中蠢蠢欲动了。然而他毕竟没有行动,当他意识到她的嘴唇即将碰到自己的嘴唇时,忽然粗鲁地拉下她的手臂,并以粗大的手掌将她从怀里硬生生推了出去。
“你……你干嘛?”现在轮到她吃惊了。
柳万里再次凝闭双眼,将双手收回,淡淡地道:“滚。”
“你、你说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
“我说让你滚。”柳万里的语气毫无喜怒色彩,就好像说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呵呵……”她的笑声略带苦涩,咬着唇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柳万里忽然睁开双眼,用极为冷漠的目光直视于她:“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魔教鼎鼎大名的明月使者,黄柔!”
“你……你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拒绝我?”明月使者黄柔用幽怨的目光凝视柳万里,就好像一个被冷落空闺的妃子望着久不临门的皇帝那般柔情百转、爱恨交织。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我才会拒绝。”柳万里冷冷地道。
“哦。”黄柔不甘地望着柳万里:“我哪一点比不上你的周月盈?”
柳万里仔细打量着黄柔,慢慢地说:“你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她,可能在某些地方你还更胜于她。但是,你不是她。”
“好吧。”黄柔有些无奈点了点头,正色道:“柳万里,我也郑重其事的告诉你,我这次来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有人求我救你一命?”
“是谁求你?”
“谷雕麒。”
“哦。”柳万里沉吟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魔教的人真是莫名其妙,且不说我柳万里命在旦夕,没几天可活。难道你们没听说明尊教已、被列为武林公敌,天下武者已结成联盟,要围攻魔教总坛吗?你们现在不求自保,怎么还有心思搭救敌人?”
“呵呵,柳公子说得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吗?”
“是又怎么样?”
“恕我直言。”黄柔认真地道:“你们这些中原武者各自占山为王,自以为凭着几手三脚猫的武功就可以称霸一方,却不知道每个门派的人都只是一盘散沙。只要先知略施手段,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就会窝里内斗,甚至自相残杀。至于柳公子说的天下武者结盟的事情,不好意思,恐怕让您失望了。我教在这一个月来致力于消灭中原各大武林门派,已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像是红砂帮、海山派、天剑门等小门派都已经被除名于江湖了。”
柳万里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你们魔教难道还能杀光天下所有反对你们的人吗?”
“不能。”黄柔道:“不过那些跟我没有关系……我答应来救你只是为了报答别人对我的一个大恩……”
“哦。”柳万里冷冷地道:“可是别人的大恩还没大到让你堂堂一个明月使者献身的程度吧?”
黄柔脸色一红,埋下头去,咬了咬唇,低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黄柔忽然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毫不示弱的直视柳万里。她轻巧的小手已经开始宽衣解带,黄色的绸带在她翩然转身的姿态下飘然落地。接着,白色裙带上的蝴蝶结被她轻巧拉开。然后,掩映着曼妙娇躯的半透明罗裙滑落玉体,旖旎落地……
这时黄柔全身脱到只剩下一件抹胸,她细长的双腿轻轻颤抖着,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她将双手搭到后脖颈上的绳节,只要她解开红绳的束缚,柳万里就能看到她玉体的全貌了。
柳万里没想到她说脱就脱,先是愣了片刻,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在铁链撞击的叮当碎响之下,柳万里已将扑到面前的她抱在怀里。随着温香软玉入怀,他嗅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发香。当她将脖子后面的绳结拉开后,柳万里忽然抓紧她柔若无骨的双手,并附在她耳畔柔声道:“别这样,我们还不熟……”
“我们很快就熟了。”她在他耳畔悄悄地说。
“我已经定亲了。”柳万里道。
“你不会在乎多我一个的,再说,我又不会嫁你。”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轻轻道。
“你不嫁我,为何想要睡我?”柳万里有些愕然。
黄柔呵呵一笑:“你不睡我,却为何想娶我?”
“我……”柳万里一愣,竟找不到语言反驳她了。
柳万里刚想逢迎,黄柔又将手伸过脖颈,拿起抹胸上的两根细绳,仔仔细细地打了一个死结,然后对柳万里幽魅一笑:“好吧,那我就不难为你这个正人君子了。”她故意将“正人君子”四个字说的十分缓慢清晰,仿佛怕柳万里听不清似的。柳万里闻言一愣,竟隐隐觉得有些惋惜。
黄柔呵呵一笑,她轻轻俯身,却从地上捡起一个彩盒,对柳万里道:“来,我帮你化妆……”
柳万里茫然以对:“化什么妆?”
“你说呢?”黄柔走到近前,故意打散柳万里的头发,并用炭笔和红笔将柳万里的脸描成焦黑色。这才说:“在谷雕麒的安排下,今天晚上会有一死囚以转监大理寺狱的名义被送出殿前司狱。我则略施小计,将你与他掉个包,路上再把你劫走。”
“你们是让别人代替我身受凌迟之刑?”柳万里显得有些迟疑。
“那人本就是死囚……”黄柔道:“何况旁人也不傻,发现他不是你之后自然不会胡乱下手。”
“那我如何出城?”
“坐船。”黄柔道:“谷雕麒已经安排好一切,到时自会有人接应。我们会从城西的咸丰水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开封。我已在城外备好马匹银两,到时候想去哪都随你。”
黄柔捡起地上的衣服,认真穿好,对柳万里说:“走吧,柳大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柳万里点了点头,忽然发问:“你是怎么认识谷雕麒的?”
“他救过我的命……”黄柔犹豫了下,还是咬唇道:“……还有,他喜欢我。”
“但他却没娶你。”柳万里知道谷雕麒早已成亲,迎娶的是东京某名门之女。
“因为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利用他来打击轩辕无恨,我故意在轩辕无恨面前与谷雕麒欢好,企图让轩辕无恨回心转意,结果适得其反。”
“所以,你喜欢轩辕无恨……”柳万里沉默半晌,“你向来都这么直接?”
“是的。”
“好的,我们走吧。”
……
两天之后的夜里,周月盈从金环巷中冒死劫出道君皇帝赵佶,并逼迫带御器械张前、张后两兄弟释放柳万里。无计可施之下,张后只得骑马赶回去殿前司狱提人。然而,当张后来到原本属于柳万里的牢房中时,他意外地发现:柳万里已经不在这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