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煜拥着梅嫔说笑着走了,商瑞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整件事的发展,父皇不问问谁是谁非?连他都看得出来,这哪里是房霄冲撞了梅嫔,分明是梅嫔找借口来寻房霄生事,这连打人的刑杖都是早就预备好了的,有谁到御花园散个步还带着棍子?
虽然房霄他不是东宁宫的太监,但在太子心里,这奴才算是自己的人,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二话不说就开打?还讲不讲道理?!
商瑞安这边看看一下下流畅地挥棍不停的行刑手,那边看看拥着梅嫔惬意调笑的父皇,扭过头再看看板着脸一丝不苟数数儿的王太监,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他又不能为个太监跟父皇争执,索性一甩袖子,转身离去,边走边吩咐长福,回去拿些伤药,一会儿给房霄送来,看着他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帮他处理处理。
长福一边紧跟着太子的脚步小跑着,一边小心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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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孙太医捧着本曲谱摇头晃脑,手指在案边一敲一敲地,陶醉在自己的天地里,而李睿刚刚用了碗香菇肉丝粥,吃得饱饱的,身上的伤处在药力作用下疼得也不再那么厉害,室内安安静静,室外鸣蝉低唱,在暖暖的阳光里不禁让人昏昏欲睡。
李睿没有睡,闭着眼睛,脑子里不停地盘算,自从莫名地落入如此境地,已经过了近半个月了,每一天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如此真实,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可怕的梦境,这么多天来,从入梦到清醒,甚至濒于一死,依然没能摆脱这该死的处境,看来自己是不那么容易回到原来的世界了,这么想着,真让人感到绝望。
但他并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既然陷身这里,就只有坦然面对,所以接下来,该想想如何才能更好地活下去,不论这条命是怎么来的,都应该珍惜。
毕竟,他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自己从二十七一下子回到了六岁,等于多了二十几年的寿命,这也该算是此次倒霉透顶的遭遇里的一点点补偿了。
不管怎么样,他是不会自认是别人的奴隶的,所以目前最大的任务,便是逃离这里,他相信,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以他拥有的二十七年人生经历以及跟着毒贩们远赴东南亚走私毒品时穿越密林练就的野外生存能力,尽管这副身体只有六岁,自己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要逃出去,首先要养好身体,还要熟悉这里的环境以及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那么,现在就要咬牙忍耐,不能再顶撞那些人,避免不必要的体罚,放松那些人对自己的警惕,以利于自己寻觅机会,逃出去。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一阵动静,睁眼一看,一个十一二岁的华服少年迈步进来,孙太医正站起来欲给他行礼,而那少年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少年面白,清秀,一双眼眸色深沉,神色宁静而从容,动作不紧不慢,自有一番优雅贵气,进来,便一直盯着李睿,见他睁眼看过来,唇角微翘,轻声说道:“原来你是醒着的。”
李睿不太确定这少年的身份和来意,所以他没吭声,静静地盯着对方。
那少年没有理会孙太医,径自坐在他刚刚让开的椅子上,对李睿开口说道:“我叫商瑞宁,是南夏的二皇子。”
李睿没吭声,淡淡地看着他,猜测着对方的来意。
商瑞宁微微一笑:“我一直对你很好奇,一直在猜想父皇为什么召你进宫里,你呢?你自己想过没有?”
李睿不太明白这小子来跟他讲这些的用意,但基于他对这些所谓南夏人全无好感,所以他实在没有与对方交流的兴趣,于是对于二皇子的问话,他置之不理。
商瑞宁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依旧好脾气地和他谈下去:“你呢,虽然在你们新楚你是位太子,但在我们这里,我父皇想让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懂吗?”
李睿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商瑞宁左右看了看,忽然转移了话题,指着桌上的果盘问:“我听说你喜欢吃甜食?这些小点心你喜欢哪一种?来个酥皮豆沙包,还是来块紫薯桂花糕?”
见李睿依然不肯回话,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真是不听话的小孩子,也难怪我那坏脾气的哥哥受不了你。”
“我脾气好,打算和你好好商量来着,你看,你反正是到了我们这儿,终究是反抗不了我父皇的命令,不如早一些听话,也免得多吃苦头,这么着,你叫我一声主子,我给你好东西吃。”
还真当我是个六岁的孩子?李睿心里暗骂,却终于开了金口,接了一句:“什么?”
“你叫我一声主子,我给你拿好东西吃,怎么样?”
“叫你什么?”
“主子。”
“什么?”
商瑞宁终于回过味儿来,脸色一变,眼现厉色:“你这小鬼,真不老实。”
说着,他伸手进怀里,掏出一把装饰精美的小刀,抽刀出鞘,将镶满宝石的刀鞘扔在桌上,一手执刀,一手从薄被下抓出李睿的手,将刀刃比在李睿的小手指上,冷冷说道:“按我说的叫我,不然,”他手上用了用力,锋利的小刀压入李睿短而肥嫩的小指肌肤,带来一阵疼痛,“我就一根根割下你的手指。”
李睿眉头皱紧,盯着对方依旧显得很平静的脸,知道这是个心如铁石的狠人,他相信这位二皇子的话,从他不假思索地抽刀,到他平静如初的情绪,见过太多犯罪份子的李睿明白,他面对的是一个天生冷血的动物。别人的命在他眼里不如****,别人的感觉触动不了他的情绪,这种人眼里,只有目的和手段,绝无半分所谓的怜悯,他是真的会割下自己的手指,一如他所威胁,一根根地,毫不犹豫。
所以李睿退让了,他垂了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极轻微地叫了声:“主人。”
商瑞宁笑了,今天不知为什么,已经到了下午武课时间,太子却不在宫里,所以他绕来东偏殿看看这个怎么也不肯屈服于太子的小崽子,只要自己能逼得他肯叫自己主子,就能向父皇证明自己是个比太子有办法的人,父皇的目光,就会越过太子,更多地落到自己身上,只比他晚出生半个时辰而已,他可不甘心一辈子做太子的影子。
商瑞宁心中暗暗得意,面上却不显,再提要求道:“大点声。”
“主人”,本应清脆的童音,带着丝谙哑,带着不情不愿的压抑。
商瑞宁终于笑了,收回了小刀,将刀鞘套好放入怀里。嘴上安抚着床上的孩子:“这就对了,你看,听话叫出这两个字,也不是难事儿。”
目光在桌子那几个盘子间转了转,拿起块玫瑰饼递过去:“听话,以后赏你好吃的。”
李睿原是左手在外平躺在床上的,二皇子把刀子拿开,他向左侧起了起身子,右手抚向被按破了一道血口子的左手小指头,眼睛低垂,似乎在看向伤处,二皇子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在得意的情绪中又作死地将手递向了猎手。
李睿换了具躯体,力量和反应速度完全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但他几经生死锤炼而成的战斗意识还在,战斗技巧还在,更重要的是,他不畏生死的悍勇还在,甚至,因为对当下处境的不满,对死亡更有种隐隐的向往,而非正常人所应有的畏惧。
尽管他知道眼下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忍气吞声,不与这个孩子一般见识,但这种受人摆布的屈辱却激发了他更激烈的怒火,在这一瞬间,他宁愿去死!
所以当那只捏着玫瑰饼的白净小手伸到他眼前,在他眼里那就是制敌死地的先机,想都不用想,右手向上,掌根在前,掌心在后,一把托住了商瑞宁的那只手,直接向前向下一压,一招典型的小擒拿手,用力不大,但巧力之下,商瑞宁手腕关节嘎嘣一声脆响,剧痛袭来,他猝不及防,“啊”地大叫一声,上身向前就倒,李睿则继续倾身压向对方的前臂,迫使他上身压得更低,左手趁势搂住他的脖颈,右手抽出向后拉伸如满弓,虚虚握拳如扣龙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商瑞宁的太阳穴。
商瑞宁亦非不通武道的文弱书生,一时不察先手尽失的情况下,一边挣扎摆脱对方的控制,一边用力扭转头颈,李睿疾如闪电的一拳砸在他太阳穴偏下方的颧骨一侧,而他这一挣扎,椅子倒地,连带着他和李睿肢体纠缠着,从床上滚到地下。
一直站在旁边的孙太医和守在门口的太监们,听到二皇子那声大叫时便知不好,急惶惶上前试图分开他们,但李睿用尽全身的力气紧搂住对方的脖子,不管不顾咬下去,一时间,商瑞宁凄厉的惨叫声,太监们惊慌的叫嚷声响成一片,商瑞安闻讯闯进来的时候,两个人刚刚被分开,二皇子手捂着自己的半边脸,满头满脸的血,瞪着血红的双眼,急促地呼吸着,用他变了腔调的声音叫骂哀嚎,哪儿还有半分优雅姿态,直如地狱里爬上来的三头恶犬,凶狠却又狼狈。
而李睿则又一次昏了过去,他本就内伤未愈,这一番激烈搏斗,内腑再次出血,那些血从他口中溢出,浇了商瑞宁一头。
看见二弟的狼狈,太子怎么就那么忍不住地开心,但他好歹知道轻重,极力板着面孔,指挥太监们清理现场,着孙太医救治生命垂危的李睿,令人侍候二皇子梳洗更衣上伤药,然后,得了清静,找了人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问清楚之后,商瑞安乐了,他自己在李睿身上吃了亏的时候,真恨不得这小兔崽子去死,但这一次,忽然就觉得那孩子,怎么就倔得这么可爱啊!
他闭着眼睛一遍遍重现二弟脸上血污之下那血肉翻卷的牙印,啧啧有声地叹息:“小兔崽子这牙口儿可真好,印在二弟脸颊上圆圆的那圈小牙印儿哟,真是又整齐又漂亮。
他完全能明白二弟的心思,但诡异的是,这一次他竟然能更清楚地体会到那个小崽子的想法,虽然在人们描述的场景里,那小崽子从头到尾一声没吭,但太子却仿佛能清楚地听到他战斗时在心底的咆哮:去你妈的主人,你******想当老子的主人?老子咬死你!
自个儿这么想着,偷偷地乐个不停。
但当他看到嘴角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毫无生气地仰躺在暖榻上任人施救的小崽子时,他乐不出来了,孙太医焦急的神态,小崽子惨白灰败的脸色,紧闭的双眼,软塌塌垂在床侧的胳膊这一切预示着那个孩子的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商瑞安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如果这个倔犟的小崽子就此死掉,会怎么样!
这个孩子的父亲,那个传说中懦弱无能的楚皇,会不会因丧子之痛而不顾一切地发兵南夏?当然,无论他发不发兵,正面去解决这件事的,都是他的父皇,战争的风雨,吹打不到他的身上。但是,这孩子是在自己的宫里出的事,尽管这一次并非自己动的手,但纵观他在楚宫短短十数天的经历,自己会不会令父皇很失望?
更麻烦的是,因他这一死,自己刚刚嫁入新楚的姑姑,会受到怎样的对待?若她因而遭到报复,甚至丧命,自己的父皇该会多么伤心,会不会因此而牵怒到自己身上?
一想到父皇生气时冷漠的表情,商瑞安的心底就一阵阵发慌。对父皇的畏惧让他错过了深思心底那一缕痛苦的情绪,究竟是所为何事!
眼看着那孩子的情况越来越糟,而孙太医满头大汗一脸惶急,商瑞安急了,上前一把扯过孙思达:“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你到底能不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