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煜继续自己的思路,给儿子讲下去:“不说别的,你只需要明白,就算你姑姑诞下皇子,继承了皇位,他首先维护的是他治下的万民,他要维护的是新楚的利益,绝不会因为我是他伯父,你是他堂兄,就双手奉上新楚的土地,同样的道理,咱们也不会把南夏的土地让给他去,是不是?”
商瑞安念头急转,连连点头:“是,当然不会!”废话,要是他继了皇位,只因为新楚皇帝是姑姑的孩子就把燕子岭交回去,还不被座下的大臣们给骂死,他也绝不会那么干,那块地现在是他的,干嘛要送人?别说是堂弟,便是亲弟弟都不成!
“所以,你姑姑嫁给楚皇,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只不过恰好合了她的心思,遂了她的意罢了。”
商瑞安有些愣怔地看着父皇平静的脸,心里第一次泛起一丝寒意:世人都道父皇对这个最小的,唯一的嫡亲妹妹极为疼爱,甚至为了如她的意,不惜兵发十万去攻打强楚,谁知道他真正的想法,竟是如此!
商煜没有在意儿子的惊惧,要想成为一位王者,必须要有一颗冷酷的心,儿子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也能少碰些壁。
商瑞安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终于回过神来,开口问道:“父皇,照这么说,把小姑姑嫁到新楚,我们拿不到什么好处?”
商煜站了起来,踱了两步,淡淡说道:“好处,是有,往远里说,你姑姑真的生了皇子,继了皇位,日后若是对咱们南夏称臣,至少,从道义上也就能说得过去。但你要明白,这女人生孩子,生男还是生女,生了以后能不能养大成人,都是有太多变数的事,当不得准的。”
负手,站定,仰着头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你姑姑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她哪里知道,这男人要是不想让女人生孩子,有得是法子。更何况,新楚那皇宫里,也是个是非之地,她就算以皇后之尊嫁了过去,也不一定会过得如意。”
这信息量有点儿大了,涉及到太子尚未有能力亲身经历的某些事,所以他半懂不懂地想了想,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地总结道:“您是说,姑姑以后有可能生不出儿子?”
想起身边人对宫里那个小崽子的议论,不是说,等姑姑生了孩子,就会想办法弄死他吗?可要是姑姑生不出儿子,那岂不是还得留着他的命?
商煜微微点头,“虽然那位楚皇为人十分懦弱,但很可能对咱们逼他娶的皇后心怀不满,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姑姑很可能生不出儿子。”
“那样的话,李睿他岂不是楚皇唯一的正宫嫡子了?以后还是得他回去继承王位?”
“对!”讲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圈子,终于说到重点了。商煜看着儿子,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用意:“虽然楚皇还有其他的儿子,但正宫嫡子,可就这么一位。”
“就算楚皇还有其他的儿子,但在李睿这个嫡子面前,是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去。”
商瑞安一下子想到新楚皇后的去世,张嘴接道:“所以您把他接过来,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免得他呆在新楚皇宫里,象他娘一样被人给害死?”
商煜笑了,欣慰于儿子的敏锐,点了点头,说道:“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把这个未来的楚王接进宫来,按咱们的需要培养,等他将来回国继了位,岂不是更容易控制?”
“一国之君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至关紧要的事,想当年新楚恒帝在位,东征西杀,开疆拓土,世人莫不避其锋芒,但换了他儿子,国内乱成一团不说,他那个后宫,妃嫔们争风吃醋,斗得个乌烟瘴气。”
商瑞安低下头,默默思索,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皇,您给我讲了这些,是不是告诉我,您要我调教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把他训成一个奴隶?”
商煜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也。真要把他调教成了什么也不懂的奴隶,将来放回国去,就算他是楚皇嫡子,那些新楚的大臣们也不会奉之为君。
“当日宣他入宫,并没有和你详细说清这些想法,我也是小看了这个六岁的孩子,他爹那么绵软懦弱的性子,却没想到他却倔成这样,短短时间你们闹出了这些事。现在你知道了他身负的干系,让他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后就全在于你。”
“我把他交给你,这也是给你的一道题,这道题你做得好坏,成绩全在将来。”
“大方向告诉你了,你心里有个数,放手去做,这孩子,你调理得好,日后咱们控制起来也容易些,但调理不好,也没什么关系。”
商煜背负双手,眼望向窗外,没继续说下去,未来不确定的事很多,谁知道会有什么变动,但不管怎么变,那个孩子的性命拿捏在手心儿里,不怕他翻出花儿去。
商瑞安思索着,点点头,表决心:“父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商煜笑了笑,没说什么,其实那个孩子最终会被教养成什么样子他并不在意,长公主嫁进了新楚,就已经在新楚的皇宫拉开了一道口子,他的手可以伸进楚宫去搅风搅雨,也许等不到这孩子长大,新楚便会并入南夏。
他转而望向地图,南夏一旦与新楚巨大的版图合为一体,天下将再无对手,一统江山,指日可期!
父子俩各转着各自的念头,一时谁也没出声。片刻之后,商煜回过神来,打算结束这场谈论,随意地对儿子说:“今儿下午有时间的话,去你的太子府看看,工部前两天报上来说是修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还有哪里不合心意,也好让他们按你的意思改动......”
话还未完,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商煜未予理会,继续说道:“过年你就十三了,我打算让你明年春天就搬出去住。”
商瑞安嘴角上翘,躬身:“是,父皇。”自己独立一府,要比住在宫里自由得多,到那时,总也甩不脱的二弟总不能跟着自己住一起了吧。
门外的大太监听得书房内父子二人说话声停,忙轻声禀报:“皇上,”
“什么事?”商煜不紧不慢地来到门口,问道,同时挥挥手,示意儿子可以离开了。站在门外的大太监赵良躬身道:“回皇上,是西边来的八百里军情。”
他身边一个跪着的小太监双手举起褶皱不平的军报,赵良伸手取过,恭敬地递到商煜手中。
商瑞安关心地站在旁边,看不到父皇手中的报文,只能盯紧父皇的脸色。
可是商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动,不紧不慢地看完,将报文递给儿子,以满足他的好奇心,神色淡淡地对赵吩咐:“宣兵部尚书周子昂,左军大司马高文广,户部尚书徐若海。”
这时,从另一个方向又有一人急匆匆跑来,商煜的眼睛转过去,盯着那个人,继续吩咐赵良:“先把这军报交给他们,让他们拟出个章程。”
商瑞安闻言忙将看完的军报依原样叠好,装入封套,交给赵良,而此时,跑过来那个人已经来到近前,气喘吁吁地行礼,口称:“皇上。”
商瑞安认得那人,是父皇身边的四大太监之一的王忠良,商煜身边四个大太监,分别是赵良、毕得全、吴戈和王忠良,前两个,偏于外事,随侍在皇上身边,不离左右,而后两个,偏于内宫,经常在各宫间走动,为皇上传话宣旨。此时那王忠良正是自宫内急急跑来,这个时候,宫里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王忠良没等皇上发问,便急急解释:“皇上,梅嫔娘娘在御花园被房霄冲撞,生了气,正要罚他。”
房霄?商瑞安对于父皇的女人们,没有一丁点儿好印象,而房霄,虽然只是个太监,但一直认认真真地教他剑法,倒是颇有好感,听到这话,立时有些急了,“父皇。”
一个奴才,冲撞了宫里的贵人,挨打受罚是轻的,直接打死都是常有的事。他没去想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惊动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只想着万一房霄被梅嫔给打个好歹,可就没人教他天罡十三剑了!
打板子,是宫里最常用的刑罚,方便,快捷,省事。
至于打板子时脱不脱裤子,一般要看贵人和执刑人的心思,一般的情况下,贵人下了令,便没心思深究到底是怎么打的,若非受刑者事前得罪过人,执刑人常常图省事,直接打完了事,只有极特殊的情况,才会有贵人特意下令要扒了受罚者的裤子打板子,但这也只是宫里的贵人处罚宫女时才会如此要求,商瑞安长这么大,还真的从没听说过哪位妃嫔要求脱了太监的裤子打板子!
男女授受不亲啊!虽然太监已经不能算是个男人,但宫里这些妃嫔,可都是皇上的女人,是身份贵重的体面人,是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的体面人!
难怪王忠良如此急惶惶地跑来禀告父皇,只怕更多的是担心梅嫔娘娘失了脸面,折了皇家的面子,房霄他毕竟身怀绝技,真要是逼急了,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皇上商煜听完了这话,只眯了眯眼,随即不发一语,迈步向王忠良来时的方向走去。王忠良极知机地二话不说,紧走几步头前带路,而商瑞安,则多少有些雀跃地跟在皇上的身后,看热闹去!
事发地在御花园的一个角落,已经接近宫墙,属于皇宫里极偏僻之地,看见离此不远的那间低矮的石屋子,还有屋前安置的木桩木靶,晾晒的衣服,商瑞安猜测这儿应该是房霄的住处。
房霄虽然教他剑术,但却并非东宁宫所属,他是宫里负责担水的杂役太监,归杂役房管事福公公管理。
皇上领着一大批人赶到时,梅嫔所带的人与房霄依然在对峙,梅妃带的属从固然拿房霄没办法,可房霄既不敢逃走,也不敢反抗,只能在狭窄的区域里不停地躲避。见了皇上带人前来,以梅嫔为首的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房霄固然是吓得跪在地上再不敢躲,梅嫔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她是因为听说自家兄长在羽林军争校尉一职时没争过房霄的弟弟房霁,才故意来为难这个卑微的太监,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惊动了皇帝,想到自己一直坚持的处罚方法,她更是忐忑不安,一边施礼,一边强笑着招呼皇上:“皇上,怎么臣妾这点儿小事就惊动了您啊?”
商煜面色淡然,走过去伸手将她拉起,安抚这个比自己儿子也大不了几岁的美貌妃嫔:“朕听说你被这奴才冲撞了,特意来看看,房霄他虽然是个奴才,但身上有功夫,我怕他不服管制伤了你。”
刚才梅嫔带来的那几个太监,用尽了法子也没能将人制住,她虽然并不聪明,但也明白那个奴才的武力不是自己带来的这些人所能应付,此时听皇上这么说,登时松了一大口气,娇笑着依偎在皇上怀里:“多谢皇上为臣妾作主。”却再也不敢提要扒那奴才裤子的事。
美女在怀,香气宜人,皇上似乎也很陶醉,笑眯眯地搂住她,环着她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为着这么个奴才,别气坏了爱妃的身子。”
转而下令:“房霄,杖一百,立即行刑。”
“奴婢遵旨。”王忠良尖细的声音,拖长了应道,转而示意,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高大太监走向房霄,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的房霄顺从地听凭摆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两人又从梅嫔带来人手里接过刑杖,一语不发举杖便打,一整套动作麻利流畅,分明是早已干得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