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的发型师手艺很不错。
来的时候,沙枝的头发还是参差不齐的样子,到走出发型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头利落又显可爱的短发。
离开发型屋,来到阳光普照的室外,让沙枝一下子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至今在店外等候的骏和铃介中断闲聊,向沙枝走了过来。
“弄好发型了吗?来让我仔细看看。”
泡妞经验丰富的铃介十分自然地用指尖托起女孩子的下巴。少女的脸颊变红,但还是顺从地轻轻转动脑袋作全方位的展示。铃介的眼光宛若在品鉴名画,一会儿后才露出笑容并点头:
“很可爱的发型,很适合你喔。”
“谢谢。”
沙枝露出可爱的微笑,接着移动视线看向双手插袋站在旁边的骏。
这是要我发表意见的意思吗?这么想着,骏也已经开口:“我也觉得新发型很适合你。”
“谢谢。”沙枝似乎笑得比刚才更开心。
周末的购物中心人流密集,经营潮流服饰和化妆品的店里,衣着时尚靓丽的女性随处可见。首层临街的铺位大多是经营餐饮业。甜食点的海报张贴在落地玻璃上,印着琳琅满目的冰淇淋和蛋糕,还有加大的“特价新品”字样,让路过的年轻女性们又爱又狠。
沙枝刚刚光顾的发型屋旁边是一家麦当劳,还未是晚餐时间,里面已经坐满。透过代替墙壁的落地玻璃看进去,似乎是一家三口的客人占据了临窗的餐桌,像是爸爸的男人大口大口地享用着汉堡,像是儿子的蘑菇头小男孩则是晃荡着双腿,用薯条在托盘里把番茄酱弄得到处都是,像是年轻妈妈的女人竖起一只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地似乎在说教。那是简单平凡,但会让人会心一笑的一幕,沙枝不知不觉地看得入神。
“好了,别呆站在这里了。沙枝,我们送你去车站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取车。”
骏不动声色地挡住少女的视线,轻怕她的肩膀让她转身。
“谢谢你的好意,骏先生,但是不用了,最后这段路,我想自己走。”
沙枝微笑着婉拒。
刚向停车场迈出脚步的骏停了下来,踏出去的左脚收回并转过身。
沙枝勇敢地迎上骏的视线,眼神蕴含小而坚定的决心。
“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最后请让我自己走去车站吧,行李也不多。说起来,我还没好好看过这座城市呢!”
她认真地向骏和铃介鞠躬,郑重的样子让铃介连连挥手并说着“太客气啦,我也没有干些什么……”这样的话。
既然是当事人自己的意愿,那么旁人也没理由阻止,何况,委托已经完成的现在,连委托人这层关系也不存在了。骏和铃介对视一眼,脸向着沙枝转过去:
“沙枝,你真的要自己走吗?不需要我们送行?”
“嗯。你们能陪我到发型屋,我已经很高兴啦。”沙枝点点头,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我真的没事……哥哥的死,我在心里已经接受了。”
——我在心里已经接受了。这真是十分坚强的一句话,然而骏分辨不出这份坚强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
毕竟,距离向少女坦白噩耗只过了不够两天,骏还能清楚记起沙枝听到消息时痛哭的脸。
但面前的沙枝,已经能像这样绽放笑容了。
“我真的没事了。其实……或者我心里早就猜到过结果会是这样,只是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或者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确切的答案,无论那是什么,也总比模棱两可的现状要好。”
有整整一分钟没有人说话,商业区依旧喧嚣热闹,但那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沙枝低垂的睫毛颤动,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落寞。
“……听到哥哥……哥哥已经死了……虽然很伤心,但我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像一直压在心里的沉重心事,终于能够放下。”
“……我明白了。”
即使说着明白,但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铃介的表情也是,沉重中带有茫然,嘴唇抿得很紧。
骏和铃介终于还是没坚持给沙枝送行。
沙枝把行李背好,再次深深鞠躬。她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背包加上一个手挽的旅行袋,属于一个人也绰绰有余的范畴。少女认真地道别,并再次感谢两人这段日子的照顾,终于转过身,背对两人踏出脚步。
脚步轻快,利落活泼的短发在肩膀上方轻轻摇晃跃动。沙枝走出去了十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身,向留在原地目送的两个男生用力挥手。
两人也用力挥手回应。
少女心满意足地露出笑靥,终于没有再回头地离去。
直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两名男生才收回目光。
“呼,真是个可爱的女孩,这样的遭遇发生在她身上真是太惨了啦。”
“作为前小混混来说,你算是蛮有同情心的。”
对于铃介轻摇着头发出的感慨,骏以冷淡的话语回应。
“喂喂,别提起我以前的事。可恶,你是见不得我心情好,所以故意让我心情变坏的吗?”
“我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别说那么多了,陪我去取车吧。”
骏和铃介向停车场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交谈,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沙枝身上。
“喂,阿骏,你刚才有对小沙枝用‘测谎’对吧?你是肯定她没说谎、不会干傻事才让她自己走的吧?”
“你这家伙,就这么在意她的事情吗?”
“只是好奇——还有的话,就是一点同情吧……虽然我也知道只是同情实在没什么价值……废话少说,快点告诉我,她不会干傻事吧?”
“你是怕沙枝接受不了哥哥死去的事实?”
“嗯。虽然嘴里说能够接受,但感情很好的哥哥就这样去世,甚至最后连尸体都没能带回家,一定很难接受。”
铃介看向天空,话中带着掩盖不住的惆怅。
骏嫌麻烦地“切——”了一声,还像是表示让铃介放弃般摆了摆手。
“我是稍微用了‘测谎’,但结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啥?什么意思?别故弄玄虚,快点解释给我听。”
“总觉得你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嚣张起来了呀……总之,测谎仪怎么运作另当别论,但我的‘测谎’可不是什么万能又方便的能力。举例来说,沙枝的问题,不是简单地能以‘真话’或‘假话’来判断的问题,人的心和感情是很复杂的,并不总是非此即彼。”
看到铃介一脸茫然,骏就知道他有听没有懂,所以叹了口气后进一步解释。
“再说具体一点,人的心理不是简单的逻辑问题,能以真命题或假命题去归类。说回沙枝,我无法判断她是故作淡然还是真的看开了,因为很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或者她现在是想开了,但回到家看到哥哥用过的物品,睹物思人之下又会忍不住产生悲观负面的想法……就像你说的那样,干出什么傻事,这种可能也无法排除。”
“你是说,她会……自杀?”
“我是说,根据假设,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等等,为什么要假设自杀啊?不行,快点换一种假设。”
“别吵吵嚷嚷的,而且我没有假设会自杀,是你先说自杀什么的吧?”
“才不是呢!我说的是‘可能会干出傻事’。”
“本身,‘干傻事’这种说法本身就太过笼统了。总之,继续刚才的话题——”骏强行推进话题,“‘测谎’这一能力再精准可靠,充其量也只能百分百识破谎言,却无法得知说谎的原因,也无法得知真相。”
“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你说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复杂的心情很难搞明白’这个意思嘛!什么嘛,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竟然还说一大堆有的没的。”
“你这家伙,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说的吧?是你一脸不懂,我才要费劲解释。”骏露出傻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