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初夏时节,可入了夜,凉风袭来多少还是有些寒的。姜南出门也没穿外衣,一件织锦旗袍根本低不住风寒,她扶着门口柱子吐了个底朝天,完了打了个寒颤,无所顾忌得揉了揉鼻子,醉眼惺忪朝马路走去。
本就不大习惯穿高跟鞋,加上那桂花酿的后劲还在脑子里作祟,一个不留神,鞋子踏在旗袍角上,她一个趔趄,整个人便狠狠摔到了地上。
好在天黑路上没什么行人,姜南疼得全身缩成一团,挣扎再三,踉踉跄跄站起身。
“你喝多了!”
淡漠口气的主人正俯视着姜南,冰冷的眼眸在霓虹灯下闪烁不定,唇际似有笑意。没等姜南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已扶上她的双肩。
褚枭启的手很有力,他的肩膀也很宽阔。姜南有些惘惘的,隐隐记得阿玛的手似乎也是这个样子,骨头突出,手指特别长,抓着自己却特别轻柔。对这个人,即使有些厌恶,即使有些恐惧,但是奇异的,她竟然感到了一种安全感。
望着那张姣好的面孔,一丝红晕竟浮上了姜南的脸颊,连耳根子都发热起来。有些灿灿的道:“多谢褚少关心,我得回家了。”
“你一开始来就应该想过不可能全身能退。”
姜南心内一紧,先前的安全感被恐慌替代,她强压住惧怕,佯装镇定,道:“酒也喝了,夜也深了,再不回去该被骂了。”
褚枭启对于她的话似乎觉得很可笑,嘴唇带着邪魅,双手缓缓松开。昏暗的夜色中,褚枭启映入眼帘的是姜南无助、痛楚、愤怒的表情,咬紧下唇颤抖得样子像头受伤的小兽。
此时,褚枭启站直了身子看着她,他的眼神十分柔和,每当他想征服什么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柔和的,诱惑着对方向他的陷阱屈服。
他伸出手,指尖抚摸着姜南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的脸颊。她却猛然把头甩到一边,恨恨瞪着他。
他也不恼,默默凝视着她紧张失措且有些狼狈的模样,然后骨节分明的手指继续的伸了过去,轻轻捏住她的下颌:“我倒很欣赏你这份傲气,把自己身份摆得高高的!”
姜南又惊又怒,用力想挣脱颌上的手,可越挣扎他捏得却越发紧。她苍白的脸因愤怒涨得通红,酒在此时亦完全醒来,张嘴喃喃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倒是褚少忘了吗?我是戏班子里唱戏的,不是长三堂子里的。”
“是吗?可我以为那没什么分别。”
这话不是没有侮辱的,姜南浑身忍不住泛起颤栗,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彻骨的寒冷象一张大网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冷到极致,无法呼吸,连神志也不是很清晰了。
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灰暗,只觉得身旁的人抱起她,不容她挣扎的抱着她朝路边停靠得汽车走去。上了车子,旁边的侍从关好车门,车子无声就开动了。
褚枭启紧紧握住她得肩,姜南的心绪就被这阵痛楚扯回清醒,她动作僵硬地抬起头,目光定落在他的脸上。他菲薄的唇向上弯起,是笑着的,可是深黑的眼眸却带着野兽扑食的光芒。
汽车呼啸在清冷的街上,窗外是无边的黑夜。姜南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凉意却滑过身体。
“求求你,停下车。”她嗓音低沉又暗哑,似乎曾历经一番竭力嘶喊。
可司机却置若枉闻,车子越发开得快当。路灯黄暗暗的,可以看到姜南的腮颊白得像是冬天的积雪,晶莹剔透。褚枭启伸手抚上她的脸,他的动作亦是十分轻柔,可他的表情却阴森而淡漠。
姜南狠狠打掉他的手,转头就朝着车门摸索。褚枭启似乎看穿了她的念头,伸手便紧紧揽住她的腰,温柔地但是不容拒绝的把她拉进了怀中。她皱起眉,垂下眼帘,眸光闪了闪,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被他按住。
“你似乎很不懂得认命。”
姜南突然看到自己的无力以及无奈,麻木的被褚枭启圈在怀里,浑身隐约作痛,可那也比不过心里的痛来得让她煎熬。她咬紧了牙关,似乎在呻吟,似乎在发抖,可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水一样的轻轻地颤动着,泛起涟漪如丝繁乱。
她想起有一次去鸿福祥找郁汉卿,本是想给他个惊喜就躲在了试衣屋里。他抱着布料从后院走过来,她正准备跳出去时,却听见一道慈厚的声音:“汉卿,你听干爹的话,别再和荣生班那姑娘来往了。傻小子,你还太年轻,根本不理解戏子的含义,他们本来就是在做戏,时而正义凛然,时而奸猾诡诈,一切都因为戏文而变。并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出于生计,必须要逢场作戏,笑面迎人,说尽花言巧语,久了,连本性都就没有了。”
她站在试衣屋内,浑身从头冷到了脚,四周似乎都成了冰窖,冻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可欣慰的是最后他说的话:“干爹,南南不会是那样的。她出生皇朝,有着比别人高贵的身世,而且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放心吧!干爹…..”
那些话就似冰天雪地里最后一缕阳光,温暖了她整个心窝子。往后的几年,她在戏班子里低调的似个粗使丫鬟,努力掩饰自己所有长处,为的都是那一个人,那一个想白首不相离的人。
可如今,一切皆将成空了。她再聪明又如何,她出生再好又如何,终究还是要和长三堂子里的女人一样,被人蹂躏,被人糟蹋。
今晚过后,她要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郁汉卿呢?是笑着?还是哭着?想到这,满眼的泪再也忍不住泼泼洒洒的落了下来。抖得几乎听不清的哽咽从姜南的口中发出,恍如水底的鱼儿在伤心地啜泣,却是无声的,听不见哭泣的声音。
褚枭启见状松懈了他的手,她顺势紧紧捂住了脸,虽然极力地把脸压在那纤细的指缝里,可是呜咽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出来,如丝如絮,细细的、欲断,绵绵地很是凄惨。
窗外有冷冷的风声,遥远地飘荡在空气里,恍恍惚惚中褚枭启眸里闪过一丝异光。他看着她哭成那个样子,心里竟莫名的想起他的母亲,父亲娶了一个又一个姨太太渐渐冷落了母亲,她一日又一日盼着他的身影,从清晨到日落,到后来她便不再盼,只是每日每夜的无声哭泣,细细的呜咽也是如丝如絮叫人听得心碎难言,至到死去她始终都还是没盼回父亲。
这陌生、难以解释的心疼让他有些烦躁,修长入鬓的眉峰掩着一对阴厉的眼瞳,异光闪动,对着司机便喝道:“去德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