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栗阳早已没有了白日的喧闹,月光混着街上路灯的光晕笼罩在每一片倾斜的屋顶上,每一片摇曳的绿叶上,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有一种奇异的安详之感。
车缓缓停了下来,严鸿走下车打开后门,喃喃道:“小姐,到了。”
姜南抬眼一看,面前就是栗阳最豪华的酒楼鼎鑫楼,水牌上的霓虹灯将酒楼前一大片空间都折射成嫣红姹紫色。她拢了拢心神,就着严鸿的手下了车,作侍应打扮的小伙子立马跑过来相迎。
包厢里内一屋子男女酒过三巡早已打闹成一片,萧添笙面色红润端起面前的青花瓷酒杯对着褚枭启诡异笑道:“知道你这些时日在边部受苦,为兄已备了大礼送你。”说完一口饮下杯中酒。
这厢姜南进了酒楼,侍应带着她穿过大厅,径直朝楼上走去,最终在镂空桃花心木门前停下。严鸿微笑道:“小姐,请进。”说着敲了两声门,便引领着姜南走了进去。
包厢内被琉璃大吊灯照得通亮,让人仿佛辨错了天色。屋内大圆桌上已坐满了人,欢声笑语瞬间止住。倒是翠茗率先起身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无限亲热的样子:“南南,你可来了。过来,我为你介绍。”
姜南攥了一手心的汗,勉力笑了下,只得配合着翠茗演戏。步伐沉重跟着她走到桌前,这才看清席上大班之人是在德春园特厢见过得。
“这位是萧少,总务厅长家的公子,你们上次在特厢见过得。”姜南顺着翠茗的手看向坐与左侧的男子,他笑得悠然自得,并没有她想象中得凶神恶煞。姜南微微松了口气,对着萧添笙轻一点头,算是问候。
“这位是程少,财务司长家的公子,上次也是见过得。”翠茗话音刚落,那程冠庭对着姜南轻微一鞠躬,浑身都透露着西派绅士风度,姜南亦是颔首微笑。
“这位,是褚少,总督府的少主子,上次更是见过得。”翠茗说到这,握着姜南的手使了些力道,脸上却依然笑得粲然若花。
姜南微微蹙了蹙眉,一抬头,正对上褚枭启的眼眸,他斜靠在紫檀香木的椅背上,手指不经意的抚着青花瓷的酒杯口,眼光犀利如剑,带着野兽捕食的光芒。
姜南对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可碍于眼下这样的场合,她只得微微颔首,盈盈一笑间波光流转悠然,完全是一副初次相见的样子。
落了座,席间恢复谈笑风生。整个包厢颜色极素,放有柔软坐垫的紫檀椅子,精致檀香木的玻璃桌,是雪白的细布桌面,桌子摆好的杯碗羹箸一律都是银器。
姜南的位置紧挨于褚枭启与萧添笙中间,她浑身不自在,因舌头未痊愈只能巴巴盯着一桌子佳肴,手把玩着桌巾下的流苏。
“你怎么不吃?莫非是舌头烫伤了?”低醇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姜南一转头,只见褚枭启看着她,带着无所顾忌的调笑。她一楞,脸火速红到了脖子根处,像只被人逮住尾巴却无处逃窜的小老鼠,窘迫至极。
紧张得抿了抿唇,双颊红得似熟透的苹果欲滴出水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矫情可爱,紧咬的双唇似充满了蜜一样的诱惑,又甜又软,要将人溶化了。
一旁侍应奉上了酒,姜南忙接过葱青釉的酒盅一口气便干了。她本就未喝过酒,更何况那是年代久藏的桂花酿,辛辣从喉咙一路蔓延到了舌尖。身旁的褚枭启轻轻地笑了,带着淡色灯光的影子,近乎鬼魅。
席上之人见状,亦发热络起来。
萧添笙执起酒杯,道:“好酒量!今日姜小姐肯赏脸真是让萧某不胜荣耀,这杯就敬今儿这个良辰吉日。”说完一饮而下,姜南想起上次特厢脸不由得发红,暗暗有些欲哭无泪,只得举起酒杯遥遥一敬,细细饮下。
一旁坐着的女子连忙执了银酒壶,笑吟吟为萧添笙满上,道:“萧少,好酒量呢!”说完,又夹了一筷子贵妃鸡送到了萧添笙嘴里。
翠茗身边的程冠庭站起身,举起酒杯道:“姜小姐和萧少喝了,想必也是不会驳了程某的面子,这杯敬小姐。”一仰头便干了个底朝天,将银杯倒过来,在众人眼前兜了一圈。
席间顿时都鼓起掌,喝道:“好!”
姜南楞了半响才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起身举起酒盅,将桂花酿饮尽。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这一个个是成了心要将她放倒,谁叫她上次得罪那混世魔王了。
萧添笙坏坏的向褚枭启使了个眼神轻轻说道:“老褚,该你了,姜小姐难得光临你可别冷落了。”褚枭启看了眼萧添笙,嘴角浮上一丝轻笑,修长的指握住青色酒盅,身子微微倾斜向姜南,那双眼睛默默地十分专注似的看着她,很黑,很亮。姜南却是恨不得用筷子上前去戳瞎它。
“我没他们那么庸俗,喝酒自然是喝吉数,先干三杯好了。”
姜南急忙咳了一下,压住怒气,强挤出笑容,道:“为什么褚少认为‘三’一定是个吉数呢?”
“那姜小姐以为什么是吉数?六?九?褚某一定奉陪。”
一句话呛得姜南有口难言,翠茗却笑着抢过了话,开口道:“要不就干脆喝个六杯,六六大顺嘛!”说着伸手抱住左边的程冠庭,那匀抹脂红的嘴唇翘着,吹气如兰的呼息,叫程冠庭不自禁地陶醉其中,连忙附和着:“是啊!姜小姐可不能驳了咱们这北地少主人的面子啊!”
姜南看了翠茗一眼,气得暗自咬牙。看来今天踏进的即便是鬼门关也无人救赎,她无可奈何只得再次端起酒杯。
而这厢,褚枭启已然一连喝下了三杯。
姜南强颜欢笑看着他不言不语,蹙着眉头连饮而下。桂花酿的酒劲本就大,再加上她空腹豪饮,没多时,头已嗡嗡作想,眼里看的一切都似隔上了一层纱,那么不真实。强撑了半会儿,抵不住醇厚的后劲,胃里翻江倒海,她扶住额头正待起身去洗漱间。
翠茗说快不快,起身到了姜南身旁,伸出白玉似的手按住她的双肩,笑道:“南南,我们俩还没喝过呢!咱们是自小长到大的姐妹,自然不能和这些少爷相提并论,饮个双杯吧!好事成双嘛!”
姜南握住侍应递过的酒盅,望着翠茗,她着了身大红色镶金丝旗袍,笑得甚是妩媚风流,简直比堂子里的腰货娘子还要迷人,而她得一双眼睛,盈盈水光深处却是冰凉的。
“兔死尚且还有狐悲,你可真是歹毒啊!”姜南抵在她耳旁细语完,一仰头将杯中酒干下,身后侍应连忙捧上另一杯,她气都没喘接过也一口气干下。
末了,噙着醉人的笑,道:“各位慢用。”语闭,逃似得走出了包厢。
包厢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却,倒是萧添笙率先打破寂静,对着褚枭启别有用心笑道:“老褚,劳烦您照看照看罢!你瞧,这我们大伙儿又都开不了身。”说完一把搂住身旁先前为他倒酒的女人。
褚枭启看着萧添笙,薄薄的唇向上挑了挑,笑意隐隐浮上了眼梢。手里的瓷杯送到嘴边饮下又满上,许久,他才浑不在意似得起身,接过侍应捧上的外套,没有言语,极为优雅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