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江关》因姜南身体抱恙而停演,戏码临时换成了《七星庙》,翠茗饰唱佘太君,一个人卯足了风头。可戏迷对女戏子从来就是喜新厌旧,图的不过就是年轻、貌美。尤其像姜南这样相貌、唱功、武艺都有的,那更是叫人难以忘记。几日下来,好些戏迷渐渐有了微词,大概意思是姜南再不回台,也就再不捧场了。
这事叫江月娟又是欢喜又是愁。喜的是姜南总算是争气,有了一票捧场的忠实戏迷,愁的自然是姜南那被滚开水烫伤的舌头,几副清火的中药下肚却毫无见好,别说唱戏,就连用膳都只能吃些放凉的稀饭。
江月娟急得是直挠心窝子,可如今对姜南打又不敢,骂又不能,用姜南师傅徐德昆的话是,若摇钱树不呵护好,又怎能摇出钱呢?最终,江月娟决定带姜南出门去济仁医院看西医,喝那些个中药汤也不顶用,只能咬牙撒些钱去呵护这棵摇钱树。
济仁医院是栗阳城里顶尖的医院,因是外国政府投资办的,有院里的大夫大抵都是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人,用的西药虽说比中药强,可昂贵的医药费用,根本不是寻常老百姓能消受的。
出了医院门,江月娟的脸色越发难看,不过几颗含着吃的药片子,竟用去了好几个大洋。若换往日,她一腔怒火早发作了,今天她却是强忍着瞥在心底的,可走路的步态不由得有些杀气腾腾。
姜南诺诺跟在她身后,心里暗自纳闷,明明是她主动带自己来这烧钱的西医院,这会子却又一副割了肉似的痛楚神色。从小师娘和她在一起,嘴上、手上都没消停过,现下这么安静的生闷气倒让她多有不适,好在街上人语车声够喧闹,以至于显得姜南没那么尴尬。
“是帅府的车队,大伙儿快让开些。”
铿锵有力的话声刚落,街上的人群立马退到了路边。只见街中间一辆辆黑色轿车缓缓开过,车后是着藏青色戎装的侍从持真枪实弹,井然有序的小跑着。
褚枭启一身稳挺的军服坐在车内,手上缓缓把玩着银质打火机,凌厉的眼眸扫视着街上人群仰慕又惧怕的神情,薄唇微微扬起,隐然的讥讽出现在威凛的细长眼眸。
身旁坐着的许朝阳裂开了嘴,本想问今晚要安排什么活动,可一看这一位面容森冷,眼眸冰冷。他唇紧张抿了抿,将要出口的话生生吞了下去。
褚枭启满心都窝着火,因着大帅前几日一回府将他臭骂一通,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不思上进。第二日天不亮便带着他去了边部练兵,大漠之地条件自然艰苦,比起栗阳的灯红酒绿花天酒地难免叫他心情抑郁。
褚枭启看着窗外失神,手里的打火机被他无聊的抛上又落下。然后,眼神不自禁的看向街边一个穿着水红色改良旗袍的娇小身影,身旁依旧站着在鸿福祥为她比划衣服的女人。那女人眼神有些犀利埋头对她徐徐说着什么,她眼睛张的溜圆,满心不情愿似的点了点头,浑身散发出一股极其纯净的气质。几天不见,她似乎成熟了些。车内的人微微地笑了,眼帘轻敛之际,那极冷的笑意在唇边轻轻漾开。
军队终于消失在街尽头,剩余漫天飞扬的尘土。人群亦在争议声中散了开,姜南本想去鸿福祥看看郁汉卿,可刚开了口,师娘便狠狠拒绝了,说她现在是名角儿,万不可随便抛头露面,跟着又是一套碟碟不休的大道理。
荣生班住的地方就在德春园后面,姜南一进屋就听见远处咿咿呀呀的戏声。她本和香芹住一屋,可自从舌头烫伤后,师娘便叫她搬到了青莲的房间。青莲屋子的装潢、家具都是班子里最奢华的,为这事翠茗自然又是闹腾了一翻。
无所事事,姜南含了药片子便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披了衣服一开门,江月娟和喜梅二人眉开眼笑走了进来。
“南南,快些梳妆,车子在楼下等着呢!”
姜南疑惑的望着二人,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江月娟一把就将她按坐在梳妆台下,并着喜梅两人为她上起了妆。
“师娘,这到底是做什么?”
“傻丫头,应酬来了,就是上回特厢送花篮的那位少爷。那轿车气派得,连车牌号都是一样的数,这次你可真遇见大主儿了。”江月娟说着那脸笑得似三伏天的烈阳。
姜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上,她想起那次在特厢,不顾那萧少的面子就走了,本以为这些时日他没来纠缠算是收尾了,没成想这‘报应’还是来了,今晚这一去指不定又是怎样的“刀光剑影”等着她。
“师娘,我舌头疼得紧,就不去了吧。您不是说名角儿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吗?”
“南姑娘,你真傻,这哪里是随便抛头露面。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你去问问这园子里哪个角儿不想去应酬这么大的主儿,你就知足罢。”喜梅说着利索的从衣柜里找出了件新做的织锦旗袍,白底上面绣着大朵红蔷薇花,殷红得刺目。
“傻孩子,青春也不过这几年,现在栗阳城里漂亮女人那样多,那些大少爷还惦记着你也是你的福气。过几年你就是想出去应酬也不一定有人应付啊。你看这发型还行吗?”听完江月娟的话,姜南抬眼看着镜中,象牙色脸上已摸了粉红的腮红配着桃红的唇蜜,蓬松的长发被丝带挽起,她蹙了蹙眉,悻悻点了点头。看来今晚这别说是鸿门宴就算是五马分尸宴,她都必须要去,别无选择。
梳妆更衣完后,姜南被江月娟和喜梅一左一右搀挽到了大门口。严鸿见着来人,立马下车行了个礼,拉开后车门,道:“姜小姐,请上车。”
姜南见着严鸿,心内到底还是有些恐慌,眼眸惊讶地大睁,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小姐,怎么了?”严鸿有些担忧的问着。
姜南楞了楞略一颔首,轻微叹了口气,缓缓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