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站在特厢门口渐渐恍惚起来,楼下胡琴咿呀着,却好似隔得老远。手伸了又伸,可她却始终没勇气推门。脑海里荡漾着师娘的话:“那些个达官贵人最是吃欲擒故纵这套,你可别学翠茗那样上赶子。”
活这样大,她接触的男人除了师傅、师兄,就是郁汉卿。如今却将要和陌生男子应酬,她纵然万般不愿,可走上了这条路,还有什么选择呢?被卖到戏班子的那天开始,她的命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想到这,姜南觉得心突然涨大了,挤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耳朵里乐声、戏声,像耳鸣一样。
“杵在门口作什么?没胆量进去就让开些。”尖酸的声音透露着主人的不满,姜南转过头,翠茗一脸不屑站在她身旁,脸上、眼里都是深深的怨恨。
拢了拢心神,姜南一瞪眼挑开帘子便将门推了开。厢房内坐了一屋子人,七男三女全将眼神聚到这突如其来的人身上,姜南心里一震,脸上不由得火辣辣的,被翠茗一激,全然忘记敲门的礼数。
她身子瞬间顿住感觉进退两难,窘得额上已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嘴上努力憋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忽然手上多了股力道,一抬眼便见翠茗握着她的手,使了个眼神,脸上便浮现媚到骨子里的笑容:“萧少,我这把小师妹给您带来了。”
“呀!这就是给萧少吃闭门羹的天仙妹妹,真俊啊!”说话的是栗阳首富家的公子梁大庆,毕竟不比官宦人家出生,说话行事粗鲁至极。
“姜南小姐是吧?幸会幸会,在下萧添笙。”姜南一抬头,见说话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穿着讲究,容貌也算英俊,只是浑身透着些许放荡气息。
她微微颔首,诺诺道:“萧少。”
萧添笙咧嘴笑了笑,没成想这‘薛金莲’倒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美上几分,忙让了座,又命人泡上好茶,全把自个儿当成了主人。姜南有些不自在,手上紧紧绞着娟帕,眼神望向翠茗,见她正挽着个男子笑的甚是娇羞。姜南暗想,那个男子大概就是香芹口中的程少爷吧!
“要见姜小姐一面可真不容易,不知何时有机会能一起吃个饭?”姜南猛然将目光转到萧添笙脸上,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发了慌,只像尊大理石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悠悠四处转着,直想着应对办法。
视线不经意就对上一旁坐着的男子,他的眼薄冰般的凉阴阴地,却带着一种戏虐盯着她。姜南只觉这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却浑然记不起。
褚枭启细长的眼睛里似乎含上一丝轻浮,嘴角边泛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拿起茶盏向姜南虚举了一下。他暗暗打量着她,身上那件崭新的月**纱旗袍将她身材包裹的恰到好处,一丝不多一丝不少,比起上午在‘鸿福祥’穿的对襟大裙褂,这种打扮让她显得成熟、有韵味了许多。
褚枭启毫无掩饰得视线,让姜南心里很不安,脸隐隐红了起来,保持着镇定错开了眼。
“南南,人家萧少在问你话呢?你怎么死死盯着褚少看啊?”翠茗别有用心的一番话,叫屋内众人都听得真切。偌大的厢房,霎时静得连呼吸都听得清,所有目光都投到了姜南身上。
姜南咬着发白的嘴唇,近乎惶恐的冷意,像千百只蚂蚁啃咬着她的身体。她抬起头再也无所顾忌瞪着翠茗。
翠茗浑身不自觉的抖了抖,抬眼媚如细丝的笑了笑,娆娆开口:“师姐给你开个玩笑罢了,看你急得,真跟块生姜似的。”话一出,厢房内的尴尬这才化解了些。
褚枭启却只是把玩着藕荷色白瓷茶盅,眼神饶有趣味的扫视着两个女人。先前台上那出‘姑嫂对剑’,他是看得一清二楚,那‘樊梨花’招招想伤‘薛金莲’,一招一式都是狠了毒心。
让他惊异的还是‘薛金莲’,娇小的身材却已练得那般大气,眉目里明明含着一股子怒,却应挡得不急不躁,见招拆招,灵巧敏捷。他心里暗想,那戏子间的明争暗斗,还真有点意思。
身旁坐着的甄珍削了水果递上,却看见褚枭启的眼神正望着姜南,她神色不自觉有些冷了下来,楞了楞,将手上的水果收了回来,放到自个嘴巴,有些恶狠狠的咬了两口。
那梁大庆到底是个草包,见此情形,不分轻重脱口便出:“褚少,眼神收敛些罢,那身旁的珍妹妹都快心碎了。”
褚枭启眼神犀利似箭射向梁大庆,旋即看向姜南,微微扯起嘴角:“姜南是吗?我们今天上午见过的,鸿福祥门口。”
姜南有些诧异的抬起头,见他轻轻敛动的眸底,一抹淡淡的笑意正扩散着。这才隐约想起,上午在鸿福祥街边黑色车子上的登徒浪子。厢房内暗黄的灯光在姜南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注视着褚枭启,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线,可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的笑是多么牵强。
不等众人再说些什么,姜南端起面前的白瓷茶盅,对着萧添笙勉力笑道:“萧少,今儿着实有些累了,就不多叨扰几位看戏,姜南这里以茶代酒多谢萧少的花篮。”说完也不顾杯中还滚烫的茶水,一口气灌下去。背脊挺得笔直走了出去,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高雅。可从褚枭启的角度看去,她出门放帘子的时候,舌头分明是吐出来的,脸上明显是痛苦的神色。他一转头看向那杯被她喝下的茶,此时还冒着袅袅细烟,他看着,冷冽的瞳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薄薄的唇向上挑起:“有意思”
翠茗嘴角正浮上一丝嘲讽的笑容,听到褚枭启的话神色渐渐冷了下来。见一旁的萧添笙已将手上的茶盅摔到桌上大声道:“怎么着?这是给爷玩儿欲擒故纵呢?小丫头片子毛没长齐手段还挺多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栗阳城里多少女人等着爷的临幸。”
程冠廷吹了吹杯里飘着的新芽大方笑道:“老萧你就少作些孽吧,那姜小姐哪里跟你外面那些莺莺燕燕一样,没见人刚进包间脸都吓白了,不过还是个小丫头,你就当做好事放人家一条生路。”一番话说完厢房里一阵轰笑,跟着七嘴八舌又聊起了萧天笙的风流事迹。
姜南一出厢房就发了疯似得朝后院跑。厨房里的老妈子正做着戏班子的夜宵,一个月白的身影突兀就冲了进来,她着实吓了一惊,呆滞了半响才看清那个抱着葫芦瓢舀水喝的正是姜南。
“南姑娘,看把你渴得。这天还有些寒,快莫喝那凉水。”
姜南猛灌了一瓢水,这才感觉舌尖上的灼痛消缓了些,她擦了擦嘴边的水渍,对着老妈子说道:“白妈,你快看看我的舌头怎么样?”
白妈一看她伸出得舌头,淡红的颜色上生出了好几个血庖,慌忙惊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弄了满口的庖?这可是会影响唱戏的呀!”
姜南一听这话立马哭丧着脸,也不回答白妈的话只勉强笑了笑,边用手作扇煽着舌头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