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就连刮来的风也似一股热浪。雕梁画栋的屋内安静极了,角落紫铜熏炉里烧着一段白木香,朦朦胧胧的一缕飘烟,浅浅淡淡的味道弥漫开来。
姜南躺在垂着悬帐的楠木床上,身上是件碧色夹纱的睡裙,因着一天一夜未进水米,她本不丰盈的脸颊显得更是小巧。房内早被下人收拾妥当,被她摔碎的物件都已换上了新的,就连墙上摔碎的相框都换成了一副百花争**。
门这时被人扣了两声就推开了,姜南想着大约还是那些个丫鬟婆子送吃的进来,再一番说教,她觉得烦闷极了,拉过薄如丝的蝉被,便翻身朝里躺着。却不想这时却有双手抚着她的头发,她心下一惊转身一看,却是脸色郁郁的青莲。
姜南不敢相信似的撑起身子,她鬓发蓬松,睡眼惺忪的眼现下瞪得铜铃大,一把抓住青莲的手:“阿姐,你怎么来了?”
青莲看着她一张脸像是被抽了血,白纸一般,两个眼圈子乌黑,不过昨天上午才分别,她竟然憔悴成这样。她心疼的有些想哭,却只是藏过情绪,叹了口气,笑说道:“他派的人来府里接的我,不然你以为那老东西怎么肯让我出来。也是拖你的福,关在府里大半年,感觉今日才重见天日。”
这声叹息彻底压垮了姜南的情绪,她只觉鼻尖一酸,满腹的委屈终于找到个发泄点,抱着青莲便哭得泣不成声,背上的骨头高高耸立,感觉要将衣衫戳穿。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伴随着心碎:“我该怎么办?他拿汉卿来威胁我……”
青莲自然是知道姜南和郁汉卿的一切,她轻轻扶起她,又抽出随身纱纺手绢为她擦干了泪珠,细细说道:“你从小那样聪明怎么就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呢?就凭他昨日屈身到周府,今日又差人来接我,他对你至少现在是真上了心的。”
她说着见姜南脸上浮现出了厌恶的神情,她拉过她的手又说道:“不过,师娘常教导我们的,男人向来最贱,越得不到越想要,可最终,也不过是贪一时新鲜。他那样的人,身边什么女人没有?哪个不是上赶子?唯独你心里装着别人不拿他当回事,这能不激起他的在意吗?”
青莲说完就走到衣柜前,从一片绚丽里挑了件妃色对襟短袄衫,配了一条米白的长裙。她走回床前将衣裙放在姜南手中,又拢了拢她的头发,浅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就跟聊斋里的女鬼一样一样的。再怎么样也不能作贱自己的身子不是?光哭能有什么用,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在意你的人见了自然是难过,可旁的人见了只会嫌多余。我看这一屋子的婆子丫鬟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不振作起来,日后难道叫她们骑到你头上吗?快去洗漱一番,咱们下楼边吃东西边聊。”
姜南向来最听青莲的话,虽心里还堵着,却也乖乖地拿着衣衫走进了洗浴室。
下了扶梯就是个诺大的客厅,成套的降色麂皮沙发放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中间那张水晶茶几上放着一部留声机,正靡靡的响着歌声。一个丫鬟趴在沙发背上昏昏欲睡,见着姜南,立马激灵的站直了身子,诺诺说道:“姜小姐。”
姜南拉过青莲坐下,一抬下巴对着留声机,细声说道:“把那个关了吧,去上两杯茶来。”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走开。
她们坐着说了好一会话也不见茶上来,姜南脸色隐忍着,青莲这时却说:“小妹,我得走了,时间久了那老东西定是不欢喜。不过开了这先例,以后我来见你也容易,你好好照顾自个儿,来日方长。”说着打了一个大哈欠,眼神迷蒙。
姜南知晓她定是烟瘾犯了,把要说的话又咽下,只得悻悻的送她到门口,又见她上了汽车才转身回屋。
屋里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却不是先前的丫鬟。看上去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豆青的短衣长裤,脚上是双缎面绣花鞋,乌黑的长发梳了条长辫。她上前对着姜南咧嘴笑道:“姜小姐您不记得我啦?”
姜南一头雾水,却是没有一点见过她的记忆。
“上次您在帅府病了,是我照顾您的呀!这边的人都是新请的,少爷不放心,所以就指派我过来了。我听说是伺候您可高兴坏了,成日在府里被上面那些大丫鬟欺压,我早就想逃了。姜小姐,我扶您去吃点东西吧!”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脸上洋溢的全是天真烂漫,说着就将姜南带到了餐桌前。
桌上摆着一尾清蒸鲈鱼,一盘醋拌脆藕和香菇菜心,还有几碟酱菜,热腾腾的大汤碗里装着紫菜虾皮小馄饨。姜南见着这才感觉确实有些饿了,她刚落座,那女子便麻利的盛了碗馄饨递上。嘴里说着:“因着小姐你太久没进食,所以我只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你就算不喜欢也先应付一下五脏庙,饿坏了可是自个儿受罪。”
姜南舀了一勺馄饨汤喝下,柔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儿?”
那女子一拍脑袋,咯咯笑道:“瞧我今儿高兴坏了,越发忘了规矩。姜小姐,我叫晴好,就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那个晴好。这名儿是少爷取的,他嫌我之前的名字绕口便念了句诗赐了这个名。”
姜南淡淡的笑着听她喋喋不休,她刚想问她原来那个绕口的名儿是什么。眼角却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挺拔高傲的身影逆着光一团黑。他穿着一身戎装,摘掉帽子递给了身后的人。姜南这时才看见他眼睛直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她浑身一僵,手里的汤匙落到碗里,胸口立马浮现几个水印。
他却自顾在她身旁坐下,笑得甚是春风得意,语气也带着些许宠溺:“你肯吃东西就好,厨子是我从府里抽派过来的,还合你胃口吗?”
姜南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她想起身离去,却又突然想起青莲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得呆呆的点了下头。
褚枭启笑得更是温和,挟了一筷子鱼到她碟子里,又对晴好说道:“也给我盛碗馄饨,中午吃的军中伙食,这会儿看着竟有些饿了。”晴好笑着应了声便跑去厨房取碗碟。
诺大空间里又只剩下两人,姜南再无食欲,只垂首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屋外隐隐有蝉鸣鸟叫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身旁的人徐徐在说着什么,她都只似提线木偶一样点着头,她迷离的眼神幽幽的盯着那尾残缺不全的鱼,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努力活着吧,只有活着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