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下车浑浑噩噩的走进后院,班子正排着戏,见着她竟都纷纷停下动作,脸色呈惊愕之色,接着七嘴八舌的细小议论声传来。姜南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加快脚步往内屋里走。
易峰走上前挡住她,着急的问道:“南南,你还好吧?”
还不待姜南开口,已见翠茗拖着戏服婀娜走上前拍着易峰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着:“南南怎么能不好呢,昨夜承的可是帅府少主子的恩宠。俗话说爱屋及乌,咱们荣生班只怕是要鸡犬升天了!”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没羞没臊。都给我继续练戏!”徐德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子里,一双厉眼瞪着翠茗。院子里跟着又恢复咿咿呀呀,刀枪棍棒的声。
翠茗抖了抖水袖,不无讽刺的看着徐德昆,笑道:“我要是知羞知臊,怕是现在整个班子还在四处奔波吧!师傅难道忘了,那些年可没少喝井水啃窝头。”说完柳眉一扬便走。
徐德昆气得脸色发黑,看向姜南的眼色却柔和了许多,说道:“先回屋罢,你师娘担心你,整夜都没休息好。”
姜南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出门,江月娟抱着一摞一摞的局票帖子走进屋,重重的搁在桌几上,姜南就似看不见依旧埋头编写着戏剧楔子。江月娟看了她半响,终是叹了口气:“傻孩子,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你想怎么样呢?外面的局票你也不应,那黄管家来你也不见。咱们日子还是得过啊!”
姜南有些呆滞地放下手中的笔,仰头看着江月娟,低低说道:“师娘,端午临近,我还得窜改那日演出的剧目。让我单独呆着,您出去罢。好吗?”
江月娟显然没料到姜南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一口气堵在那,却又发作不得。她努力憋了个笑容,上前亲热的拉过姜南的手,说道:“能被那褚枭启看上自然是好事,可你要明白,那些个达官贵人的爱是来得快去得更快。若日后启少捧你,你只应付他一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都好几日了,除了一个管家隔三差五来应个卯,也没见那大主儿露面……”
江月娟说着抬眼看了眼姜南,见她脸色已越发难看。江月娟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僵硬,眼里的狰狞却再也掩饰不住:“南南,你可别告诉我,那晚过后他什么都没给你。孩子,你没那么傻,白白赔了自个儿吧?”
姜南只觉那话似把利剑,将她五脏六腑都戳痛。她再也忍不住,将手上的本子一摔,起身站到窗前,大口喘着气,语气却已哽咽:“师娘,您还想我怎么样呢?他那样有权有势,我能做什么?我敢做什么?这没日没夜的堂会饭局酒局,我早晚都是跟腰货娘子无区别。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
江月娟这才注意到姜南双眼里已布满了水珠,只怕下一秒就要脱眶而出。她渡步走过去又拉住姜南的手,把要说的话在心上拿捏了一番,笑的格外牵强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欢喜,可你也要体谅体谅你师傅和我不是,养活你们这么大,现在班子里能唱旦角的丫头都还不够成气,你要是现在撂挑子了,翠茗和香芹哪能扛得起这样一大班子人。南南,我也老了……”说着抽出腰间的碎花纺纱巾抹了抹眼角。
姜南自然是见不得一向强势的江月娟掉眼泪,心下一软,伸出手扯了扯她衣服下摆,浅浅说道:“师娘,您别这样!您把局票帖子拿过来罢,我看看。”
江月娟这才破涕为笑,又作势抹了抹眼角,笑道:“其他的咱先不说,这有个堂会你定是乐意的。青莲生了个儿子,周府过几日要大摆宴席,所以早早就下了帖子给你。青莲和你那样要好,你去了也正能和她好好说说话不是?”
姜南恍惚记起小时候,戏班子走南闯北居无定所,她身子一向单薄,冬天的时候常常生的满手满脚的冻疮,晚上痒痛的睡不着就咬唇哭泣,这时青莲总是不睡觉熬生姜水为她擦拭伤口。
青莲是南方人,闭月羞花的面容配着一口吴侬软语很是动听。
“小妹,咱们熬过这几年,日子就不苦了。”
她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呆呆问道:“这几年到底是好多年?真的就不苦了吗?”
青莲拥着她笑了,眼里却有种东西在闪动。
姜南这时才明白那种笑容叫强颜欢笑,那眼里闪动的是辛酸。踏上了这样一条路,哪里熬得过命运的安排。那些年日子那样难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隔三差五挨打,没有青莲,大概她早成一堆白骨了吧!
端午节很快来临,行里的老规矩这天都是要举行大的祭祀典礼,戏班子里的司理一大早就必然会准备好祭祀用品,仪式结束后,一班子人大大小小齐聚一堂吃大菜。
姜南只囵咽了几个粽子便回屋练嗓,为着晚上的演出准备。前脚刚踏进屋,却见喜娣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开口说道:“姑娘,外面有人找。”
姜南笑道:“谁呀?看把你跑得这样急。”
喜娣看了看四周唯恐有人似的,小声说道:“就是姑娘生辰那夜送您回来那位先生。”
姜南的笑一点一点消失,禁不住胸口一阵五味杂陈,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从房间到后院侧门不过几十来米,姜南却走得那样艰难,每走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尖上。郁汉卿看着姜南走近,笑容不由变得更深,他今日着了件孔雀蓝的棉麻长衫,头发剪短了些梳的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更是玉树临风。
“南南,知晓你今儿有演出,本不该来扰乱你,可我知你一向登台那天总是不安生吃饭,所以一早煨了汤,里面加了些许忍冬和沙参,对你嗓子极好的。还有几个粽子是你爱吃的口味。”郁汉卿说着将手中白布包着的瓷盅递向姜南,却见她垂头咬着唇并不伸手来接。
“南南你怎么了?”他放下瓷盅,着急地握住她的手询问。这时却有一滴透明的液体落在他手背上,接着又是一滴。他最是见不得她落泪,心里像是千万只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噬。
“你别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姜南满眼含泪,看着郁汉卿就似隔了层纱那样模糊,只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抚上她的双眼,水雾被抹去,她这才看清他的眼里依旧是宠溺与担忧。
他那如人精雕细刻的五官是那样俊美,笑容是那样和煦,他站在阳光下纯净得就像雪花。她多想冲进他怀里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和伤害都告诉他,可是她不能。前路漫漫,她却再不敢去想和他的明天。
“没事,就是最近太累见着你不由自主就流泪了。你快回去罢,我得去准备晚上的演出了…”她喃喃说着,眼睛却不再看他,愣了一下,拿起地上的瓷盅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