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褚枭启和萧添笙程冠廷一班公子哥约好在皖花园打牌,收拾完毕刚出门,却远远就见褚建华身旁的副官梁天海朝这边走来。他心里自知风雨即将来临,面容却是一片平静,对着来人浅笑说道:“梁叔可有事找我?”
“启少,大帅在书房等你。只怕又要打仗了,你快去罢。”
褚枭启一路走到书房,进门就见好几个军中统领围在沙堆模型前比划着,只听那易参领长指着沙堆上一面小蓝旗说:“这凤都省虽说地处高原,却也一直是宗金政府望着的,凤都又是我区与华北的界省,政府想的无非是我方与华北鹬蚌之争,他做渔翁罢了。”
褚建华含着支烟,眉头紧蹙,淡淡道:“那依崇圆你的意思是?”
“先找人去和华北大帅谈判,他若聪明,自然知晓是政府在中间肆意挑唆,他若愚笨,我看,这场仗是打定了。”
一旁萧狄凡正喝着茶,将青花茶盅一放,忙说道:“那这仗打起来,不是就正中政府下怀,难不成,没有其他法子了?”
一时间,屋内都没有言语,褚建华见褚枭启进屋一直不发一言站在旁边把玩左轮手枪,他从鼻子里冷哼了声,道:“你倒还给我争气,整日不是在园子里逗鸟就是出府花天酒地,日子过得着实滋润啊!”
褚枭启知晓他一向心情不佳,就会拿自己开刷几句,反正从小父亲对他也是做对没赏,做错必罚,此时他也不回嘴,放下手枪便规规矩矩聆听训示。
“那窝土匪已查出行迹,近段时日竟祸害到了平城一带,弄得周围是人心惶惶,这颗毒瘤一日不除,百姓一日难以安生,明日一早你就出发,还是走宜兴一路下平城,以免打草惊蛇,我指派了一个连在平城与宜兴中间接应你。”
说完,望了望他,又道:“这是对你的磨练也是考验,若连小小一个匪窝都剿不了,那老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打下的半匹江山,怎能安心交到你手上。个小混蛋,老子行军打仗的风范没学会,寻花问柳的功夫你倒临摹得神似”。”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响起哄堂大笑声。褚枭启眉目间已现不悦,冷冷应道:“我知道,没事我先出去了。”说完也不等父亲同意,径直就走了出去。
到了皖花园到底是晚了,免不了被那一班混世魔王打趣,又得知他明日启程去剿匪,应闹着要他做东晚上请吃大菜才罢休。
皖花园向来是栗阳最大的公园,不论春夏秋冬都是花团锦簇。古老的亭台楼阁建在湖上,湖边又是一排排低枝垂叶的柳树,即使这三伏天也叫人神清气爽。每一年生辰姜南都是和郁汉卿一起度过,今年自是不例外。吃过午饭便早早到了园内茶馆里,选了个人少僻静的位置点了壶陈年贡菊,可茶喝了一盅又一盅也不见郁汉卿的身影,心内渐渐烦躁起,瞥着一肚子气,脸色也不由得难看了。
“南南,对不住,店里临关门的间儿却来了客人。”
郁汉卿都顾不上梳洗一番,身上穿了件普通的黑色长衫。客走立马关门拦了黄包车便奔皖花园来,因为走得急,鼻尖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见着姜南总算安心,脸上一个劲的赔笑。
姜南将头一歪,鼻子里冷哼了声,怒道:“你还来做什么?招呼你的客人去,这个生辰不过也罢。我哪里比得上你的生意重要,让人喝了一肚子茶,也窝了一肚子气。”
郁汉卿知晓她在他面前,从来就是脾性大,此时又知是自己错在先,有些羞涩木讷笑道:“要不,我也喝一肚子茶,算给你赔罪了。喏,看看这是什么?”说着递过一个红木长盒子。
姜南脸色这才缓了些,有些疑惑的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竟是用红绳挂着的半块和田羊脂白玉,上面镂空雕刻着个‘南’字。她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哪里有钱买这样贵重的东西?”
郁汉卿见她黑色眼眸里流转着明媚的光华,不禁心跳怦然。端过她的茶杯一口饮下,笑道:“那是我老祖母留给我的,本是整块,我切了一半给你,另一半自己留着了。”
“那这岂不是更贵重,老祖母给你的东西,你怎能给我。再说这玉属阴,本就适合男子携带。”
“哪里有那么多讲究,你就安心收着罢。来,我给你带上。”说着从盒子里拿过玉便走到姜南身后为她系在了脖子上。跟着两人坐下,相视而笑,却不想这一幕却是落入了一双凌厉的眼眸里。
远处古雅的小楼上,褚枭启一身西装站在窗前,手握着青釉茶盅,一片淡漠。光影在他周遭创造出一个仿佛被切割开的独特空间,异样的张力正不断扩散着,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强烈疏离感。
“老褚,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萧添笙把眼睛从麻将上转开瞪向褚枭启满心不快活,连身边妩媚动人女子的温婉也顾不上迎合。
“什么?”
褚枭启收回目光,缓缓转身看向他。
“他说叫你明日去剿匪干脆带上我们哥几个,这天气越发热起来,大伙儿想跟着去避避暑。”程冠廷边说边专注的摸着牌,身旁的女子正是眼下最红的画报明星白墨墨。
萧添笙见褚枭启不答话又站回窗前盯着外头,他让身边女子顶上也跟着站到窗前说道:“你今儿怎么回事?倒不快活似的,要不我派人去把甄珍接来,晚上咱们也别去吃什么大菜,就在这园子里吃,里面那家听雨轩的烤鹿肉也比外面的劲道。”说完顺着褚枭启的眼角看向窗外,不经意就看到对面廊下角落坐着的男女,他似恍然大悟,嘴角不由得浮上一丝笑意。
褚枭启转身回到桌前,动手往杯子里续上水,薄唇微微扬起,隐然的讥讽出现在威凛的细长眼眸。
“你们还真当我明日是去避暑的了?要剿灭那帮为非作歹的狗杂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萧添笙却似听不见他的话,凑到他面前别有用心笑了笑,又用嘴噜了噜窗外,笑道:“还没拿下?这可不像你褚三少的风范?”
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冷的象冰硬的象铁,然后他转过脸,又看向窗外。
萧添笙这时却不依不饶,凑到他耳边说道:“记得前几年你看上燕莎女校一个女学生时可没这么犹犹豫豫过,还有在法兰西留学时那个商会会长的女儿,你也没这样唯唯诺诺。管她什么贞女烈妇,在咱们这久了不都一样变成********。那姜老板可是我活活从自个嘴边割肉让你,你可别给我玩什么怜香惜玉。”
褚枭启看了萧添笙许久,却是没有说什么,依旧端过茶盅走到了窗前。远处茶馆里的两个身影正有说有笑,眉眼相视间无不是柔情,那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女子捂嘴便笑了起来,那双黑色的眼睛竟似两轮新月,美得让人窒息。
他嘲讽地扯起嘴角,眼神霎时间变得有着狰狞的嗜人,他可以清晰看到姜南专注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神,那是一种让他心脏抽疼的无限柔情。他看着,无法移开视线的同时,心脏又感到一阵陌生的情感。
手上的青釉茶盅被他捏了个脆响,终化成一块块碎片从他手心滑落,隐约可见白瓷片上有斑驳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