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的天总要亮得早些,早上九点钟的光景,大帅府里已是热闹非凡。因着府里老祖宗耄耋之寿临近,大帅褚建华力尽孝道决议大宴宾客。早前请了上好工匠翻新了整个府邸,府里下人来来回回穿梭做清扫,生怕怠慢了即将来临的寿宴。
褚枭启难得起了个早,梳洗整毕,便朝老祖宗院落走去请安。老太太好静,住的院子在府里最东边,要穿过抄手游廊顺着那小路绕过假山石子才到。
刚踏进院子,便听见里屋莺莺燕燕说笑声。老太太身旁丫鬟春儿正吩咐着下人搬花,见着褚枭启忙作了个福,撩起门上垂地幔帐,冲着里屋便笑嚷:“老祖宗,少爷来请安了。”
褚枭启顺着启开的幔帐进了里屋,只见老太太精神抖擞坐在上首,身上穿了件新做的深紫大裙袍,外褂上是用金丝线绣满了福团。他跪下磕了个头:“请老祖宗安。”说完起身,又朝着一旁褚建华几位姨太太行礼:“问各位姨娘好。”
几位姨太太早捂嘴笑作一团,嘴里依依应和:“好,好。”
老太太向来视这唯一的孙子为心头肉,早放下茶盅,眉花眼笑拉过他:“快过来奶奶瞧瞧,好些时日没来,怪让人想的。”说着将他拉到自己榻前坐了,见他穿着军装,抿嘴笑道:“世恒穿这身戎装,倒比你爹英气好看。”
世恒是褚枭启的乳名,除了他死去的娘和老祖宗,极少有人唤这名。
一旁的五姨太忙笑道:“大帅昨儿夜里就对我说,今日要带少爷和军中几位统治去练靶。又说等老祖宗寿辰过后,就要派少爷独自去剿匪呢!”这五姨太是几位姨太太中最年轻也是最善使心计的,进门前几年本为褚枭启生了个弟弟,可还没满月就夭折了。日后便是想了法子固宠,可奈何肚子一直不争气。她眼下说这话的目的也是为了向那几位显摆,大帅昨夜歇在她屋里。
褚枭启历来就知晓这些个女人间的明争暗斗,他娘生前虽是府里正牌夫人,可却没少被这几位算计。他脸色已有些阴霾,因着老太太在旁,只勉力笑了笑:“五姨娘真是玲珑剔透心,什么事儿都是先比旁的人知晓风声。”
话里无不讥讽,五姨太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只得僵笑。另外几位心里虽暗自庆幸,面上却也做出落落大方的表情。
老太太听闻褚枭启要去练靶,不敢耽误,和蔼笑说:“快出门罢,晚上记得回来用膳,你大姐、二姐都要来的,难得大伙儿聚一起吃个团圆饭。”
“晚上还有事,就不回来了,反正不久便是老祖宗寿宴,大姐二姐指定是成天黏家里,要聚有的是时间。”说着起身用手里的皮鞭轻轻抽了抽肩上的灰。
六姨太素来心直口快,又受老太太喜欢,她对着褚枭启便笑着嗔道:“你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又是去陪你那些甄珍、假假。晚上易小姐也是要来的,你快收敛些罢。”
“我们家吃团圆饭,她来作什么?”
“尽说些混话,她迟早还不是我们家的,只等大帅选个良辰吉日,那天地一拜,看你以后还怎敢出去胡混。”六姨太话一出,屋里连带老太太都笑了起来。
褚枭启扬了扬眉,不再说话。转身便出了屋,径直朝着大厅外走去。侍从早备好车候在厅口,许朝阳忙迎了上来:“爷,大帅走了有些时辰了,我们得快些。”褚枭启不悦的蹙了蹙眉,许朝阳忙收了音,识趣打开车门,自己坐在驾驶座上打燃发动机,将车一路开出大帅官邸。
须臾之间,车便开到了城外大校场。因着褚建华在这,岗哨设得很是密集,褚枭启每走一步,都有背着长枪伫立的侍从敬礼。走进场内,早有哨兵喊着:“报告大帅!启少来了。”
褚建华刚连中了几发红心,心情看似不错,见着褚枭启,将手中的枪交与侍从,笑道:“快过来和你几位叔伯打招呼。”
其余几位统治见状亦是放下枪走了过来,褚枭启依依行了标准的军礼,分别都是总务厅长萧狄凡,正参领长易崇园,巡阅使高鸿儒。
这几位是陪着褚建华开辟江山的元老,亦是沾亲带故的亲家。大帅府的大小姐嫁的是高鸿儒的长子;二小姐嫁的是萧狄凡的长子;而那易崇园的千金又是与褚枭启盯了娃娃亲,所以关系自是不必说。
“启少,打几发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瞧瞧罢!”易参领说着已亲自上好子弹,将枪递了出去。
褚枭启略带谦虚接过枪,他自幼生在军中,从小就喜爱把玩枪械。一扬起手来,只听“砰砰砰”三声,那边负责看靶的人已是欢呼:“红心,三发全中。”几位统治连连拍手叫好,声称后生可畏。
褚建华脸上亦是有光,喜笑颜开对着褚枭启说道:“得空就多来练练,也跟你几位叔伯学习学习军中要事。”
褚枭启到底是怕老子的,规规矩矩应了个“是。”
“近日宜兴乌鸦山上那帮土匪又开始兴风作浪,越发放肆到竟是不把咱们的驻军放在眼里了。宜兴百姓有苦难言,这些个毒瘤指定是不能留的。我已派人去查探那帮狗崽子的老窝,老祖宗寿辰过后,你就带人去铲除,要干净利落,免得百姓再遭罪。”
褚枭启严肃恭正的行了军礼:“是!”
褚建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土匪头子名唤关震,从前在北洋政府做事和我打过几次照面,生得魁梧,虽出身莽夫,可脑子极是好使。袁世凯倒台后,他便召集了一些小啰啰自立山头当土大王,也就是仗着人多,便无恶不作,混惯了。你前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给老子丢了脸,就扒你的皮。”
褚枭启知晓他爹向来说一不二,虽满心不情愿,可也只得答应:“知道了。”
练完靶,褚枭启又陪着几位统治赛了马。回到城里已是黄昏时分,因着今日是甄珍的生辰,许朝阳开车急忙向新华路甄宅赶去,可这个点正逢学生下课,路上行人和汽车竟堵成了一片。
褚枭启摇下车窗,点了支烟吞云吐雾打发时间。天色向晚,街上霓虹灯愈见亮了起来。不远处德春园门口的巨幅画报更是耀眼夺目,画上的女子穿蟒扎靠,头戴翎子,白脸红眉里透着不落俗媚的神气。
褚枭启仔细一看,那‘梁红玉’不是姜南又是谁。他脑子里忽而就浮现出那双灵动中带着倔强的眼睛,嘴上不由得轻笑:“小丫头片子而已。”
许朝阳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眼睛看去,心里便明白了,跟着笑道:“这姜小姐如今在栗阳城里已是红到一票难求,昨儿唱了出《战金山》,那是满堂喝彩如雷贯耳经久不散啊!听闻花篮子都堆了好几间屋子。”
说话间路已通畅,许朝阳立马踩油门启动车子。褚枭启眼里的画报随着车子移动,愈见变的小了去。他略微扯了扯嘴角,在心里淡然一笑,倒有些嘲弄自己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