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吉川元庸从阿清院里出来,夜色已经渐渐起来了。心情额外高兴的他,再三叮嘱阿清要好好吃饭,方才心满意足地出去。天野清的来临,弥补了蕊儿丧母的缺憾,也一样进入了吉川元庸的心底,他们之间有共同的遭遇,也一定会珍惜来之不易的将来。
虽然今天阿清月神在身,金(经)簪(暂)子(止),没让他得逞,但是他们之间的心意相合,情意渐深,早已胜过无数次暖玉入怀,颠鸾倒凤。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的才是真爱。
沉浸在大功告成只待时机的喜悦里,都没注意廊下阿叶还在老老实实地等着他,看见他出来,阿叶方才起身跟着,一路走一路禀告,法进师傅居然来了。
真是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来,吉川元庸大喜过望,连忙往招待客人的中厅走去。
法进正在中厅打坐,吉川元庸什么时候来见他,他并不关心,吉川元庸进来,他也不会特别惊喜,这是一个不以物喜,恪守戒律的和尚,所以吉川元庸喜欢他,其实只要接触多了,都会欣赏这类有原则的人吧。
果然吉川元庸进来之后,打招呼的方式也是与众不同。他笑眯眯地走到和尚面前,一句话不说,就是盯着看,边看边笑。
法进睁开双眼,倒是露出笑容,一开口,也是与众不同:“吉川大人春风满面啊。”
“哈哈哈哈。”吉川元庸放声大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完就在法进面前盘腿一坐。
“吉川大人士别三日已非吴下阿蒙啊。”法进说完,两人对视而笑,因为他们今天的对话,说的都是扶余文。
法进上次告辞的时候,说他还会来一次,大久保和内藤阳平把家都给搬进了新主公的宅院,内藤的父亲也接了过来,法进正巧看到内藤老爹内藤里介,他仔细给内藤里介查看了一番,说内藤老爹的病不是肌理和内腹的问题,而是心内郁结导致。因而当时走时,法进说是去找找药方。
说完,他把带来的药方和几味药给拿了出来。吉川元庸大为惊讶,医书他在六扇门的时候看过,看得比较浅,就是这些入门级的介绍都给他破案提供了无数思路,这和尚把了两次脉,居然就能开药了,真是高人。
“和尚你可有把握?”他故意问到,
法进摇摇头,“用药与个人体质休戚相关,我要看他服药后的效果而再酌定份量与药方。”
“那就住这里。”正中吉川元庸下怀,他交朋友是越交越深的那种。
“小僧可以多待几日,但是我还是在那高坡之上打坐。”法进马上断了吉川元庸的念想。
吉川元庸也只好答应。这时只见法进起身,走到自己行囊前,翻了一阵,拿出两轴画卷,也不管吉川元庸,自顾自地走到茶几前,聪明的阿叶,早就膝行上来给法进掌灯磨墨。吉川元庸走到法进身边一看。
一轮明月,桂花树下,一个茕茕孑立的男子,侧脸相对,望月忧思,上方,正是曹植的《行女赋》,这男子的侧脸仅有轮廓,五官未着笔,而现在法进正提笔勾画五官。待他寥寥几笔勾完,画里的男子已是惟妙惟肖。
让吉川元庸更为惊讶的是,这幅画完,另外一幅展开,也是五官未画,但是场景,变成了海上孤舟新月之下,歌赋依旧相同,仔细品来,两幅画的意境似乎有所区别。
“不要让我选,我都要”吉川元庸想先堵住法进的嘴。法进不说话,抬起手中一幅画的一角,就要往烛火上送,边上阿叶眼疾手快,连忙把烛火拿走。
“好好好,我选,我选。”
法进微微一笑,“我知道吉川大人会选哪一幅。”
吉川元庸明白论禅机功底和境界阅历,法进高他十万八千里,乖乖地琢磨两副画来。
看了片刻,他果然选了海上明月忧思图,法进点头,
“吉川大人是希望我将桂树明月忧思图带走,让世人都知道知音情谊。”
“没错,所以我还有一个请求,”吉川元庸指着桂树明月忧思图,“这边的树下,请法进师傅把自己画进去。”
法进合十行礼,显然是接受了。
吉川元庸会选另外一幅,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法进居然把他穿大夏服饰的样子,用想象给画得栩栩如生,这幅场景,在吉川元庸看来,是内心永远的惦念。而另外一幅图,确实如法进所说,既有对亲人的忧思,又有思乡之情,更是两人认识的机缘,值得法进去品怀。
晚上陪法进吃了素斋,大久保护送,吉川元庸和法进一直走到高坡之上,才独自回府。
回来的路上,仰望天边残月,他又感受到了生的希望,有家,有业,有孩子膝下承欢,有心爱之人牵挂,有挚友海内比邻,有属下肝胆相照。
这一切都是拜道长主公赐予,来到一道门城门口,巡逻兵卒看到是吉川大人,连忙跪下行礼。没想到吉川元庸跳下马儿,恭恭敬敬对着道长的居城,磕了三个响头。
第二天一早,法进就过来给内藤里介把脉查看了。今日正是吉川元庸当值奉公,所以他带了牛若和一信一起去道长居城,他既要讲经典,又要带这群小屁孩练习弓箭。一道城门口遇到了前田利纲,他听说昨天吉川元庸来找过他,一早就来等着,服部猿助还未回来。
吉川大致说了兵营之地的事情,前田告诉他如果这个事情继续悬而未决,他会请他老爹出来帮忙,吉川元庸谢绝了,他告诉前田,以后兵营的训练还要这位高手来帮忙,现在他会自己解决。吉川元庸心里很明白,他不能在道长的眼皮底下拉一个同僚去搞另外一个同僚,只有主公家可以帮他,其他人只能点头交朋友,不能拉帮结伙深入合作。
前田教的训练方法,置办的练功器具非常有效,吉川元庸现在的膂力,拉一百石的弓已经轻而易举了,再努力一把估计可以恢复巅峰水准。整个上午,主家诸将子弟们被他的弓术吸引得目瞪口呆,义久也在一边观摩。
教牛若和一信的时候,他也发现了这两个孩子的区别,牛若特别注意他的手势动作,他理解能力一般,但是眼神如饥似渴,那股执着劲远超其他少年,一信看他的眼神满是崇敬和自豪,他笑的样子特别有倩儿的味道,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中午授课完毕,道长依旧是提供两个麦饭团,之间道长路过,跟他说了几句话,这对师徒的确如旁人所言,都是点到为止略施机锋的,果然互相占不到便宜,师傅看着徒弟,笑了笑,转身走了,走之前倒是又揶揄了他几句
:“有这孝心深更半夜来磕头,不知道上来送点礼物啊?样子倒挺会装的嘛。”
吉川元庸心里暗笑,他估计早上天野清也去给姨母请安了,估计以他的名义送了蛮多礼物。
吃完饭他就往生驹山头奔,井上隆景和稻叶九升今天还会继续开工,大久保和稻叶昨天下午就回来了,阿爱的承诺果然兑现,良安上午去见甚次郎,下午高坡木屋汇合。
工地果然如同预料之中的未有太多进展,井上汇报把民夫解散了,只留石匠,其他力气活都有士兵干。等良安到来,几个人明白听夏屋一事已经搞定,集中全力琢磨开岩筑基之事。
过午不久,法进也慢慢悠悠走了过来,他并不参与,坐在高坡木屋前的草地上,像是打坐,又像是观察他们忙忙碌碌……
时光飞梭,不觉三日又过,一早起来吉川元庸发现自己又要换裤子,着急着忙换好后,才想起来又是几天没去见天野清了。清夫人的确在他奉公教习的那天去拜见了姨母,当晚回来跟他做了禀告,后来,就再也没碰过面。
他走到院子里继续提拉“前田混蛋锤”,现在操练的器具又多了几个,前田仿照他的长剑,打了几柄木剑给他,又给他装了几个木桩,要求他每日练习一千次击剑。今天他一边击剑一边回想,大夏邂逅的这群扶余人,现在就服部猿助接触最少了,总是碰不上。
大久保和内藤成为他的家臣,前田三天两头来找他,少主在他奉公的时候经常会沟通,道长只是提纲挈领不会盯着他一举一动。服部对他的帮助和关怀,是他了解这群扶余人的第一步,可以说,他是被服部带进的扶余这块天地,他不希望朋友慢慢淡忘掉。“应该找个时间主动去找服部。”他暗暗下了决定。
练到一半,正要休息,良安在长廊求见。如果说牛若、一信像他儿子的话,那良安就是吉川元庸的影子,他来,要么是重大进展,要么就是惊天霹雳。他回头看看良安的脸色,有些郑重,却没有惊慌,知道有大事,但是情况并不明朗。
良安一早就去工地帮忙,是井上让他回来通知吉川元庸速去。吉川元庸扔下木剑,跑到厨房里拿了几个饭团,活囵吞枣吃完,汗都没擦,套上衣服软甲就带着良安出了门。
来到生驹山头一看,工地上没人在干活,工匠们坐成一圈在聊天,士兵们坐在另外一面也在扯淡。井上和稻叶、大久保、内藤坐在木屋前等主子来,看见吉川元庸马上禀告,法进一早看到井上他们过来,就让井上停工,还让他通知吉川元庸过来。
“这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吉川元庸带着所有手下走进法进的木屋,和尚睁眼一看,摇摇头。
吉川元庸会意,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良安把门。他刚回头想问法进,人家话已经说出来了,
“吉川大人刚才门外说什么?”
“这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吉川元庸已经习惯被他晕了,只有老老实实复述,
“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的确跟药有关。”说着,法进起身拖出自己的行囊,从行囊里摸出好几把藤藤蔓蔓,有几个已经结了果茎。
“这个是?”吉川元庸接过来,百思不得其解,
“黄连。”
“扑通”一声,吉川元庸手里的果茎掉了下来。脑子一下子就大了!这******是黄连啊,这东西就是专治腹泻脱水的药材啊!这是他贺兰山初阵,解救虎贲营腹泻疾病的解药啊!
“这药材即使在大夏,都是紧俏物资啊,这东西专治腹泻,行军打仗必备良药啊。”吉川元庸意识到自己喊得有些响,连忙压低声音,同时换成了大夏文。
“大师,你从哪里找来的?!”
法进的回答,果然让吉川元庸心花怒放!不在别地,就在吉川元庸的地里!
法进也满面笑容,“吉川大人是有福气之人,这么重要的药材,在扶余都很难求,据我所知,界港收购此药须20贯一斤,京都奈良只高不低。”
“快快快,师傅快带我去看看,哪片地里产的?”
法进站起身,看看吉川元庸,“吉川大人不先做准备嘛?”
“哦,”瞬间提醒了吉川元庸,他赶紧开门出去,让井上把兵士工匠集中到半坡候命,不要人多嘴杂的一起去。
等他们把人约束好,法进悠悠然带着吉川家的武将们,往他找到黄连的地方走了过去。原来法进看到吉川家几天忙忙碌碌,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筑地基之处,一时好奇也去上前看了看,地基着实太硬岩石众多,于是他就顺着这些石头一路走到了第二处高坡,下面的立花川水汽袅袅,他发现这片地方的温性且湿润,以他的经验,这种地方可能会有良药生长。
法进之所以懂药甚至会医术,还是拜律宗和鉴真师傅所赐,律宗律例极严,为了不让弟子觉得枯燥乏味,因而鼓励弟子佛法攻读间隙,可以领略医书,医与佛都是值得精读的学问,说白了,都得花时间,时间都用在读书钻研上了,就没有空起凡心杂念。而鉴真师傅又认为医人与度人都很重要,因此他身体力行,他的弟子们在医科领域内也更加刻苦勤奋。
苍天有眼,法进在这背光的阴面,一直从高坡往下,顺着立花川的河岸陡坡,摸了一路,采摘品鉴了许多植棵,终于发现了大片黄连,他采了几颗回来估了一下品质,又看了大致的范围,所以一早就拦住施工,让井上通知吉川元庸速度来。
众人来到陡坡上看着这脚下的绿叶,唏嘘不已。
这片地方吉川元庸看水文的时候来过,大久保还抛过石头,井上和稻叶来来过,地上都有他们踩过的小径痕迹,珍宝就在眼前,可惜没人识得泰山。
“品质不错,超过市价可收。”法进又查看了几株,
他最后的总结,让吉川元庸嘴都合不拢了,“这片陡坡上采集,若能留根存种,可采三年,每年能有1000斤的产量。”
众人虽然欣喜,却并不知道该拿这片黄连怎么办?法进看到他们犹豫的神色,也不说话,转身上坡,自顾自地往回走了。待法进走远,吉川元庸才把大家叫到一起,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现在想听听手下的意见,看能不能有人出现良机妙策,超过他的想法。
井上忍不住问了市价,几个人估算了卖价,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能卖一万贯!好大一笔钱。”稻叶九升惊叹到,“这种地种粮,一年的收成顶多400贯。”
“要不把这里采掘起来,先卖出钱到手再说?”大久保正胜提了个建议。没人响应。
然后内藤阳平发言了,他讲了个乡里的故事,有一个富户,他地里的桃树长得特别好,快收成之时,为了怕人来偷,雇了好几个人索性在园里日夜看防,结果有个小工起夜踩到了毒蛇被咬身亡,死者亲眷过来商议后事,富户吝啬不肯多给,然后亲眷们大怒,把那片桃园砍得干干净净……
内藤没有说道理,但是这个生动的故事,提醒了众人,他们现在跟那富户一样,要是守着这块宝地日防夜防,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到时候来偷踩的,来强割的,防不胜防,这片陡坡又崎岖,万一惹出人命一定会牵连吉川家。
井上说自己没主意,身为武将他只希望能早点实现吉川家的眼前目标,就是把兵营盖好,如果这块地会妨碍这个目标,他宁可把这块地铲个干干净净。
良安一直没说话,在他发言之前,吉川元庸对每个人都做了一些总结和建议,稻叶九升必须要学会思考和联系,大久保正胜以后不要只以苦活累活为重任,每个主公都看功劳而不是苦劳。内藤的角度有了很大的拔高,看到了本质,但是还隔了几堵墙,看见了却没摸着。
“就跟你哄姑娘一样,手绢送出去了,人却不让你碰。”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吉川元庸取笑完他,突然觉得脸上的伤痕被汗一渗,有些发疼,仔细一想,自己抱在怀里都没能拿下,也不是啥好鸟啊。
对于井上,他给予了最高的评价,同时也给了最严厉的批评,忠于职守肯定要褒。他讲了西楚霸王项羽坑降卒40万,火烧阿旁宫的例子给大家听,一个忠心耿耿的直性子,遇到问题一定要放慢节奏多加分析,否则一时冲动,忠义就会演变为暴虐,他成为暴虐之君后,大家宁可去投靠市井之徒汉高祖,也不肯向他靠拢,以致最后众叛亲离。事缓则圆!听得井上肃然起敬,这位主公就比他大一岁,但是看得懂他,说得透他,道长主公提拔这位吉川大人,就是在于吉川大人见识深远,举一反三。
良安终于考虑好了,吉川元庸给他争取了那么多时间,他有了充分长考,他的看法是,这个富户的角色还是要有人当,否则浪费了这块地的产出。不过吉川家肯定不能来当,这是舍本逐末。所以,找人合作,让人家来管,吉川家坐地收钱。这是典型的经商策略,很务实但是格局不高。
果然井上就嚷嚷了,地的问题解决了,钱到手了,兵营怎么办?然后良安不慌不忙说到,那最好的合作者,就是河尻远明大人了。“换!”大家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吉川元庸也不停点头,良安可以出师了,自己的属下今天都有了长足长进。
下面就是大家谋划该怎样跟河尻远明去换,揣度什么条件会让他答应。首先分析他现在那块地的方圆和产出,他的现状是荒着,最多割点草,每年不过100贯。一万贯换一百贯,表面上看起来是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但是提这个条件就是把他当傻子。吉川元庸是他孙子嘛?白白送钱去孝敬他?要送不会送道长大人?
所以河尻远明的目光,一定会投向吉川元庸这个兵营,吉川元庸肯拿一万贯来换地,为的就是造兵营,那这个兵营将来的价值肯定不止一万贯,其实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他也是武将,奉公征战才是首任。这点是井上提的,他经过点拨过后马上就开动了脑筋,只要是和武将追求有关的,他就在行。
稻叶九升说了一句,“房子造三间,自己住一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河尻远明如果提出来兵营也合建,大家相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可能性很大。于是众人又看了井上丈量的图,推敲了一下那片地造两个兵营的方案。
吉川元庸内心里是很排斥和别家兵营造在一起的,这他娘的要是给道长看到了,两家属下合兵啊?下属合长官慌啊,他再忠心也经不起别人挑拨啊。兵营瞒不了河尻,该怎么转移他的视线呢?他心里有了计策雏形。
于是他打断了众人的商议,告诉大家,兵营绝不会合建,所以吸引河尻远明的,不是营地本身,而是他吉川兵营将来的训练方法和扩张前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可以把自己这块地上将来的训练之路和方法,对合作者河尻远明开放,作为他的诚意。至于河尻远明答不答应,这看吉川元庸的说服能力,更要看河尻远明有没有这层远见。
众将点头,协商后分配了任务。讨论结束了才发现,这早上的日头早已把大家晒得汗流淌地。
吉川元庸先回家找天野清商议,敲门的砖头准备好了,但是谁去敲门很有讲究,最能敲得动河尻远明的是他老婆,他老婆又一意讨好主母,主母又把天野清当作心头肉,这叫一物降一物。
他上了坡后先去找法进,和良安二人找了半天,木屋早已人去楼空,但是行李还在,这和尚简直神出鬼没。
法进不是来赠画的,他这个人,才是天道赠给吉川元庸的巨匠之作!
吉川元庸抬头看看远方绵延起伏的生驹山脉,一个法进的出现,帮他找到了新的生机,他觉得这是柯丽儿和倩儿在保佑自己,没有自己中秋时分对她们的怀念挚爱,法进也许就是擦肩而过。上天创造了人,神袛更赐予人情感思绪,中秋之夜,他和法进各自那股感恩怀念的真情,被天道之手巧妙地融合在一起。